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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第三部 2014年6月:一封信)(2)

  次日午饭时,他们到齐了。

  周海阔我们都没见过。斯文,一表人才,虽然衣着优良,搭配也精心,预示着某种现代化的速度,但配上他极具书卷气却又略显倦怠的表情,速度似乎又慢下来,而且把周围的环境也带得变慢了。此人有种谈笑间即可掌控全局的气场。见面握手时他说:

  “别客气,为同一条河。”

  邵家父子和宴临描述的几乎分毫不差。邵秉义抽完一口烟还是享受地张大嘴,让烟雾慢慢流淌出来。宴临还提到老秉义的一口被烟熏黑的牙,区别是,下面的牙缺了一颗后,上面的一颗虎牙在这两年里也掉了。邵星池还是那个给河风吹黑了的强壮小伙子,抬起胳膊跟我握手,大臂上的肌肉噌地弹起来,圆领T恤里的胸大肌也趁机跳了跳。他的普通话里有浓重的山东味儿。

  “头发短了。”宴临说。

  “姐记性真好。”邵星池嘿嘿地说,“那时候年轻,喜欢意气风发,头发长才撩得起来嘛。”

  “你也敢在一堆老同志面前说老?”宴临笑起来。

  “也不是老,是觉得不年轻了。河上跑久了,会经常意识不到自己还年轻。”

  “这就对了,”邵秉义插了句话,“你跑的是一条千年大河,哪轻狂得起来。”

  我在附近的饭店里请他们吃了顿饭。在饭桌上,邵星池从背包里取出赎回的罗盘。提前约好带过来的,在这个片子里,罗盘跟他们一样是主角之一。即便盘面的玻璃被摔出了裂璺,依然相当漂亮,一看就是个精心制造出来的好东西。一定要给罗盘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特写镜头。文物之所以贵重,固然因为它老,更在于它背负了一身的故事。想到这罗盘上重重叠叠摞满了意大利人和邵家先祖至今的每一代人的手印,我不由得对它肃然起敬。这是一代代人奔走在水上的魂。我端起酒,敬第二轮。我说,这一次不为《大河谭》,为我自己,你们都是媒人,把孙老师送到了我身边。邵秉义说:

  “我们都是小媒人,大媒人是运河。你敬过运河我们才敢喝。”

  水上就这规矩,船出港,敬天敬地敬河神。

  敬过大河,大家一起喝。邵星池觉得不够,鼓动我和宴临喝交杯;门前千古长流水,天下第一见证人。那必须喝。我们胳膊相互环绕,滴酒不沾的孙宴临也把那一杯五粮液庄严地喝了下去。窗外暗下来,隐隐听见雷声,风摇晃窗外的竹林,枝叶敲打着窗玻璃,像有一群好奇的人想进来。夏天的雷阵雨转瞬即至。包间里的空调往上调高了一度。邵星池还要闹,交杯不带劲儿,让接吻,在这场爱情里他自居为小舅子。周海阔的手机解了围,程店长电话,考古学家胡老师在客栈,如果下午方便,他想见一见我们。

  周海阔用眼神问我们。大家都欢迎,好酒好事,当然见者有份。

  胡老师推门进来,半个身子都淋湿了。客栈走到饭店也就五分钟,但风狂雨骤,肥白的大雨点裹在风里直往身上扑。胡老师进了门,来不及擦掉眼镜上的雨水就道歉,因为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结束才冒昧打扰。他下午回京,想看完客栈剩下的藏品就去高铁站,行李箱都带过来了。本次考古发掘圆满结束,他的活儿干完了。刚才他在客栈大堂的多宝槅上看到一封信,有一脑门子的疑惑。我们在周海阔旁边加了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来。胡老师掏出手机,他把那封信拍了下来。周海阔看一眼,说:

  “哦,那封意大利语的信。”

  客栈最近收购的一封用意大利语写的信,落款时间是1900年7月,没注明是7月的哪一天。写信的人名叫Fedele。这个名字胡老师没感觉,他不懂信中的意大利文,但他在信中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名字:Ma Fude。顺嘴就拼出来,它的发音吓了他一跳。马福德?那可是他太姥爷的名字。

  那封信不长,纸张也就A4大小,被装裱在一个玻璃相框里,它所在的位置之前放着邵家的罗盘。胡老师问程诺信的内容是什么,程诺也不认识意大利语,只能把周海阔说过的内容大致转述一下,个别地方又想当然地加了渲染:

  八国联军里的一个意大利水兵Fedele,跟义和团和清军打仗,腿中了枪,在医院里给家里写的这封信。说他可能会变成瘸子,但接下来可能还得上前线,虽然他烦死战争了。说一个朋友给他取了个中国名字,叫Ma Fude,他喜欢这名字。说这场战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如果没有如期回到意大利,那一定是死在中国了,这年头死一个人太容易了。要是他死了,就当没他这个人,其实死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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