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味(观闻)(2)
时间:2023-02-08 作者:王跃文 点击:次
当然这是发生在“***”期间的故事。现在情况如何呢?我有个熟人,五六年前是某市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要找书记汇报工作。他连喊了几声某书记,某书记没听见。因为他同某书记平时还算随便,就直呼其名,某书记这才听见了。这下可好,此人竟敢当着众人面直呼某书记的名字,简直大逆不道。某书记是个铁腕人物,整人不过夜的。就在当天晚上,这位书记同市长在电话里通了气,就免去了那位胆大包天的部门负责人的职务。当然,免职理由可以随便捏造几条。封建时代也只有皇帝和自己父亲的名字需要避讳,而我这位熟人就因为喊了一次领导的名字,就在官场上一蹶不振。 官场中人必须保证自己在领导那里有个好的看法。我曾在《国画》里调侃,中国最大的法律是看法。这不是瞎说。也许有人听我说起这些琐碎没有意思,也许有人为了维护某种东西而提出反驳,那么就让他成天直呼他的领导的名字试试! 伊渡:既然官场的生存环境大多像你所描写的那样,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汲汲仕途而乐不知返呢? 王跃文:利之所在,趋之若鹜。目前中国官场仍然主导甚至垄断着社会资源的配置。相对来说,官场中谋事,利益最大,风险最小。就拿乡镇干部来说,很多地方乡镇财政十分紧张,干部工资都兑现不了,可是并没有几个乡镇干部愿意离职另谋生路。我也见过很多基层干部拿着很低的工资,干着很辛苦的工作。基层的确有很多兢兢业业的干部,我向他们致敬。但不管怎样,当干部总体上要比其他很多职业好。越到上层机关,干部待遇越好。如果有个一官半职,更不消说了。如果当了官而又能狮子大开口,日子就更好过了。官做得更大些,张嘴气吞山河,跺脚地动山摇,那份飘飘然,就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想像的了。 伊渡:但是,能做官的毕竟是少数,能做大官的更加是少数。绝大多数干部只能在官场上庸碌终身。 王跃文:这就是那个西方寓言所说的,潘多拉盒子里还留有希望。官场上,升官的希望吸引着所有的人,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包括努力工作、小心做人、拍马奉迎、投机钻营、贿赂上司,等等。可悲的是很多人虽然如愿以偿,却丧失了人格和人性。几乎有个规律,凡是拿钱买来的官,必然贪得无厌;凡是当孙子讨来的官,必然欺压百姓。有媒体披露,广东省番禺市前公安局局长因贪污巨万而被判极刑,可他在遗书中追悔莫及的却是这两大憾事:一是曾经花天酒地,却没有喝过路易十三,家里有几瓶却被抄家时没收了;二是在香港等地出入那么多高级场所,有钱,也有资格,却没去住过总统套房。人性堕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荒谬绝伦! 我在小说里更关注的是残酷的现实对人性的淘空和戕害,而不是简单地揭露所谓黑幕。比方贪官一倒台,身边喽啰一窝儿端且不说,他们的家人都会牵连进去。我吃惊的是他们全家男女老少贪污犯罪,居然可以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全家都是坏人,生活在一起怎么就不别扭?我的这种疑问显然是迂腐可笑的。他们不但不觉得别扭,只要没有东窗事发,他们都以高等人自居,成天白着眼睛看人哩!每见报端披露某某贪官落马,妻儿老小尽数入狱,我眼里所见更多的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人性悲剧。 伊渡:你在这里悲天悯人,感叹他们身上的人性悲剧,可是他们自己并不这么看。他们最多恨自己不走运,那么多贪官平安无事,自家却翻了船。 王跃文:你说得有道理。官员及其家人们长期高高在上,他们身上的优越感早已模糊掉了起码的道德原则。这种情况中国古来如此。《红楼梦》里面写贾府抄家之后失盗的那些情节,就很像写现在的事情,极有意思。贾母死了,贾府上下都去了铁槛寺,只留惜春、贾芸和几个家人守园子。凤姐正害着病。结果,奴才周瑞的干儿子何三纠集盗贼进园偷东西。贾政听人来报信,头一句就问:失单怎么开的?知道家里还没有向官府开失单,贾政这才放了心,说:还好,咱们动过家的,若开出好的来,反担罪名。读着这节故事,最耐人寻味的是贾府上下都知道如何报失单是件大事。贾府才被抄过家,再有好东西被偷了,麻烦就大了。因而,不管文武衙门的人如何催促,贾府的家人都推说被偷的是老太太的东西,掌管这些东西的鸳鸯又随老太太去了,只有等回了老爷们才好报去。 伊渡:《红楼梦》里面写贾府的贪很隐晦,甚至让人发生错觉,以为他们家风清白。里头写到贾政有回派到外地做官,因为太清廉了,跟去的奴才捞不着好处,都不愿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