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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味(观闻)(14)



  不知为什么,我年轻时一想到爱情,必然想到革命牺牲。我觉得平凡的生活里不可能有真正纯粹的爱情。我当时心目中最完美的爱情版本是《牛氓》中的亚瑟和琼玛,悲苦,激烈,至死不渝。他们表面上共同为一个政治目标出生入死,是战友,是同志,他们的内心却汹涌着爱的激流。讲到爱情,我就联想到亚瑟和琼玛他们那颤抖的心、深情的泪眼、两具爱得死去活来却又始终不能拥抱的身躯。我尤其为琼玛打亚瑟的那两个耳光心醉,觉得那两耳光打得惊天动地,比亲吻拥抱更来劲。我以为,也许真正的深情,必然要以一种激烈的方式才能表达。

  我很赞同罗素的一句话。他说有三种激情支配了他的一生:对不幸的同情,对知识的追求,对爱情的渴望。很显然,罗素把爱情归到了激情。爱到深处,必然会做出某些非常举动。像纳西族的恋人们动不动就要在一起情死,毫不犹豫就把爱情放置于生命之上。温莎公爵为了辛普森夫人毅然放弃王位也是一段佳话。对于他们来说,人生也许本来并无意义,幸而有了爱情。

  爱情是上天对人的赐福。有了爱情,人生的漫漫长途至少就有了一支烛,有了温暖和光。有了爱情作底,你的人生再失败、再落魄,也不会是真正的穷光蛋。

  我是把爱情当成宗教来信仰的。别人信基督、信佛、信真主,我信爱情。因为我知道,我人生的许多时候是为爱情而活的。我心甘情愿为爱情去燃烧。燃烧是一种消耗、一种无怨无悔的付出。

  爱情最开始时总是“我需要你”,如饥似渴,如火如荼。不知不觉中,爱情就会变成“你需要我”。我们急不可耐地反复去怀疑、去求证、去追寻,只为了让爱人说一句:亲爱的,没有你我不能活。说到底,爱情的真正涵义就在于奉献和牺牲。只有我们毫不怀疑地感觉到“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幸福才会真正降临。

  你被深爱着的人所需要,你有福了。

  我会为爱情去死吗?也许我不会。但如果我这一生,从来就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爱情,如果我从来没有为爱情颤栗过,我会是一个最不幸的人。

  伊渡:哎呀,这不仅是你的爱情观,几乎称得上你的爱情宣言了。我却听到现在大学生有种貌似洒脱和玩世不恭的说法: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谈恋爱?真是老土!他们看来,似乎只有肉欲、只有刺激,所谓坚贞不渝的爱情,早已是古老的童话。

  王跃文:我看到一份资料,比较各民族的婚恋观,只有意大利人认为,外遇同忠实婚姻和爱情没有矛盾。但大多数国家是把忠贞当作爱情的试金石的,中国人更不用说了。辜鸿铭说茶壶不怕杯子多,那是纯粹的男权观念。现在男人们即便也是辜老先生那么想的,也不敢说出来。男权、女权之类,都同政治有关了,人们就变得虚伪起来。听说有极端的女权主义者针对辜鸿铭的话,说了句笔筒哪怕毛笔多,这大概可以看作女权主义者对男权主义的报复。但是,深层次的问题是,无论男人或女人,都是围绕着“忠贞”二字思考爱情。

  伊渡:我也认为爱情起码的是忠贞,其次才是深沉、甜蜜、永远之类。

  王跃文:人们通常都是把对爱情不忠的板子打在男人身上。俗语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又说女儿出嫁,犹如第二次投胎。这都是说婚姻、爱情对女人的重要性。自古以来都认为男人大多是花心萝卜,女人就是做小伏低了,也不一定有好结果。《诗经》里面很多诗都是写男人负心、怨妇悲苦的,比方那位“抱布贸丝”的氓。外国的情形也通常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就在诗中写道:“千百年来,女人们沿着河岸哭喊,亲爱的,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伊渡:你是在替男人喊冤吗?

  王跃文: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随便聊聊。男人花心,首先因为他们占有了社会绝大部分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的占有,使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买女人、买性。文化资本的占有,他们就有话语权,以设置对于男人女人的双重标准。对男人,花心是成功性感的标志。对女人,移情则是最令人不耻的堕落。比较“风流公子”与“破鞋”之间不同的话语色彩,便可看出对男女设置的不同的道德标准。

  伊渡:不光男人,大多雄性动物在对待性的问题上都不如雌性严肃认真。比方公鸡,亮着漂亮的羽毛向母鸡求欢,飞快地完成刺激之后,就拍拍翅膀走掉了。母鸡呢?还得生蛋、孵小鸡、带着小鸡觅食,遇着天上有老鹰,飞快地跑过去保护小鸡的永远只是母鸡。公鸡呢?也许正同另外一只母鸡快活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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