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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第09章)(4)



  “雷锋日记怎么不是秘密?”

  “还有王杰日记……”

  “刘英俊日记……”

  我想说:彭沙沙的日记也不是秘密。她常把日记拿到“讲用会”上去读。她的日记我相信所有人都烂熟了;开头她怎样落后,有哪些“活思想”;后来猛学习,从红宝书里找到某一条,把“活思想”干掉了。我承认彭沙沙的日记写得不错,但永远这样写,不知她本人怎样,人家听起来可够腻昧。

  后来,大家起劲地给各种日记定性:有革命日记,也有反动日记。比如某地有个坏蛋,日记上全是反动话,假如也保护他的“个人权利”,那不乱套了吗?

  徐北方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我的一脸倒霉相把他逗乐了。

  “我的日记也公开!”他摊开两手说,“真的不骗你。不过没人能看懂。我在日记里尽胡扯八道,编好些暗语。比方说,把开会写成‘磨豆腐’;把刘队长写成‘老面瓜,;把蔫头蔫脑的伊农写成‘茄子’,中间我还用一些只有我懂的阿拉伯数字,再加些英语单词和汉语拼音,你想想看,这么乱七八糟的日记就是公开,有谁高兴看?”

  “那你自己看得懂吗?”我担心地问。这人对自己也如此恶作剧。

  “自己还能看不懂?唉,我劝你学学我。”

  我闷声不响了。我想我可学不了他。

  他却还要跟我唠叨:“你不要把生活搞那么严肃,学学我。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你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当成负担了。”

  哎呀,他可说到我心眼里去了!我这时发现他在反复洗一个颜料罐。我忽然猜出,这罐子并不需要那样认真洗,他来这里是为了我;为了见我或开导我。望着他热情的、有点神经质的脸,我心里一阵从未有过的温热。这感觉没治了:又异常又舒服。他说得很对,我从小就是个孤独的孩子,往往需要隐藏自己的聪明,才能得到伙伴们的认可与信任。我发现他正在盯着我,用那种被我熟悉了的茫然和忧郁的目光.

  “你真逗。”他忽然讪讪说一句。

  我很孤独。我很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孤独;我还想问他,在这个热热闹闹的集体里,孤独从哪里来的。

  “喂,把你的手给我!”

  我吓了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人家说过分聪明就像长六个手指。”他不容我迟疑,抓住我的手,并没有去看它便用力一攥。

  “记住,以后我们是好朋友了,你有什么为难事,或者委屈事,就来对我说。你认为我这人怎样,还是挺能开导人的吧?”

  我点点头。等一下,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遥远的、儿时的愿望,我想对他请求:“哦,抱抱我!”

  他有一双聪明的眼睛,能看懂我深藏着的愿望。因此,他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渐渐冷了,僵在那里。谁也想不出怎样将手抽回最得体。似乎我们同时感到两只手都带着很复杂的表情,远比我们的脸复杂得多。

  事后,我稍微冷静地想:跟自己的班长争夺情人不够明智。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孙煤,我要插进去,人家准说我不地道。再说我不一定插得进去。再说我还不一定想插进去。再说我还没搞清自己对徐北方的感情是怎么回事。

  我想我喜欢这家伙。这个我行我素的人物。仅用“喜欢”来表述,已显得太乏力。它超出“喜欢”的厚度深度与广度。“喜欢”是一大堆混乱不堪的情绪的主旋律。有着许多远比“喜欢“强烈的意识混在其中,搞得我一刻也不得安生。

  不过我否认这是爱。我早已谈过我那段了不起的爱情经历。我爱的领域狭小得只容得下那个标准军人。“他”像神灵一样主宰我的爱情,使我不敢乱来,随随便便再对另一个人动心。有时我也疑惑这主宰未免空虚,但我立刻又笃信:爱,是不应有人间烟火味的。

  当我用这点信念鉴定自己对徐北方的感情时,并非有足够把握。我甚至感到自己可耻,当徐北方一出现,心目中那个偶像立刻让我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主宰”也没了。但我不再感到空虚,我实实在在享受着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异性气息。

  我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玩艺,把感情搞得没了真理!

  就在我那个充满情愫又充满烦恼的晚上,班长的秘密,就是深夜失踪的秘密,被我识破了。

  我至今一想到那件事,浑身还会起鸡皮疙瘩,但决不是恐惧。我现在的健康状况不适于去想那件事。那事太刺激了。不过我担心我不是把事搞清楚,人们会错看孙煤。其实她不像后来传说的那样下作。人们用生物学概念去给她的行动下结论是不公正的。我只怕没有时间和精力把这事讲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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