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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宫务皇帝振乾纲 清君侧敏中遭黜贬(5)



  于敏中此刻情知事有大变,本来白皙的面孔更苍白得一毫血色也没。他谢恩领旨了,嚅动着嘴唇似乎想问什么,但大臣的体面尊严止住了他,木呆着脸,提线木偶般上了炕,捉笔对纸,心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能识文断字?和珅便“小肠火犯了,去药房讨点药吃”拔脚便走了。阿桂眼见这张字有四十多个,比方才那张更其冷僻,竟似一概都未曾谋面的样子,顿时心中雪亮,乾隆果真要整治于敏中了!觉得这法子无论如何不正道,却又无从置喙,眼见于敏中满脸尴尬羞惧不安,已全然没了平日那副刚愎傲岸面目,思量不是了局,便轻声问道:“能识得几个字?”

  “三五个吧……”于敏中的声音弱细而且发颤,显见心中极度惊惶,讷讷地,“……要有部《字汇》就好了……”阿桂便问王廉:“养心殿有没有《字汇》?借一部于大人看。”王廉犹未及答,王忠笑道:“养心殿有《字汇》这个本儿,不过向来都是高云从保管,高云从不在,我们取不出来。”于敏中听了,身上倏地一个颤栗,本已乱成一团糟的心里又像塞进一把茅草燃着了,已经苍白得令人不忍逼视的面孔又泛上了涨红,却是分布甚不均匀,红白青色相间,甚是难看。这把火在心中的得五脏六腑浑没有是处,耳朵里嗡嗡响震,只勉强把持着双手扶案兀坐,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已沁了出来。下意识地喃喃问道:“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上说,字不认得不要紧,不难为你。”王忠面无表情,不紧不慢说道,“说请于中堂回府去查《字汇》书,明儿也不必递牌子进来,就在家等着,皇上今晚看的书是《熙朝新语》,不劳于中堂再打听。”

  ……于敏中面部急速抽搐了几下,兀坐如同僵偶。

  “皇上说今晚还要批复福建几个道府的缺。高云从已经有罪发落了,请于中堂另寻门路钻刺打探。”王忠复述着乾隆的话,想着乾隆那副满是讥讽挖苦的脸色,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接着说道:“皇上还说,于敏中是个书生,事无巨细都来管,就有点像诸葛武侯了,鞠躬尽瘁累死了,大清也未必能有个阿斗请他来保。请于先生先歇着,读几本养性的书,等着瞧机会再说,不必忙在一时……”

  于敏中此刻已经形同白痴,扬脸坐着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他已听记不清“皇上有什么吩咐”,即便听见,心思已经僵了,浑身木得不知疼痒。阿桂在旁愈听愈惊,睁大眼睛看着王忠那张可怕的嘴,不知“皇上还说”些什么。里头说到的虽然没有大罪,只是句句都事关于敏中的人格品位,交通太监、关说差事、窥探宫闱,连同“家属在六宫里纵横稗阖”都“皇上说”了出来,这是那个“方正楷梯持正不阿刚直坚志”的道学大军机?他想责怪太监无礼,但王忠是转述乾隆的话,又是于敏中问出来的——焉知这些话不是说给所有军机大臣听的?然而这样传旨不像传旨,申斥不像申斥,训戒也不像个训戒的模样,于敏中已经昏眊得半个死人样,又该如何了局?饶是阿桂老成持国宰相涵养风范,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正没做奈何处,忽然背后听见刘墉叹息一声,张皇转脸看时,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进来。

  “我听了多时了。”刘墉脸上似悲似喜,喟然说道,“既是复述皇上旨意,于公该当跪叩谢罪的……”

  于敏中像被针刺了一下,一个激灵震颤惊醒过来。他似乎浑身都在发抖,哆嗦着手,腿脚极不灵便地挪身下炕,带动炕桌儿翻了墨池子,污得袍角老大一片黑,案上的奏折也污了好几份,回身忙拾掇时,两手也满都是墨汁子。下炕来,偏又坐久了下身麻木,只一软就地瘫跪了下去。伏在地下定了半日神,方小声答道:“臣有罪……请皇上重重处置。”王廉和王忠对视一眼,会意一点头转身便走。

  “慢着。”

  刘墉忽然伸臂一拦。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清晰,连跪在地下的于敏中都身上一震。刘墉上炕取过乾隆写的那两张纸,问道:“这是皇上写的?”

  “是!”两个大监一同躬身答道。

  “皇上让你们传旨,还是你们自己传的?”

  “没,没有……”王廉有点慌神,“我……我也没说什么……”

  刘墉把目光转向王忠。王忠忙道:“皇上说于敏中不问,就不用说。要问皇上有什么话,就照直说。所以是传旨。”

  “传旨有传旨的规矩。”刘墉刻板的脸上毫无表情,“你不宣‘有旨’,叫人怎么行礼?你不南面而立,算是你听,还是代天子听回奏?你好撒野,要入人以罪,欺藐军机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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