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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世界中的幼齿幻梦【《鱼之子》观后感】(2)

  那些当年喜欢他而被他的热情感染的朋友们,可以同情、爱护甚至照顾宫仔,但他们却无法在内心中与他站在一起,而是纷纷变得正常、琐碎、无奈、平庸和卑微(连耍酷的黑帮小头领毕业都变成了普通外卖仔)。只留下他一个人对着虚空微笑,热情逐渐消散在冰冻麻木的庸常之中。那些前面段落里古怪智障又荒诞喜剧的情节氛围在结尾处堆积起的是巨大莫名空寂,随着宫仔纵身跃入水中,一颗不溶于世俗的灵魂的孤寂身影逐渐形单影只地在深海中随着鱼群远去。宫仔并非是一个依靠后天的努力奋斗而改变命运的激励型人物,而只是一枚面对成人世界无所适从只想退回孩童躯壳里沉浸于简单幻想的幼齿。也正因此,导演冲田修一并不需要在影片中虚构一个充满激烈冲突与矛盾的外在世界,取而代之的是,影片呈现出的是童真理想与现实不断失之交臂的细腻瞬间。

  《鱼之子》另一个被观众质疑的问题是:影片中不断展示热爱鱼类的宫仔钓鱼、杀鱼、烹饪鱼、津津有味吃鱼的场景,这让人物似乎陷入了一个不能自圆其说的悖论之中:宫仔如何能一边宣称自己是爱鱼者,另一边又把鱼当成美味大嚼下肚呢?

  在《横道世之介》中,主角对待身边的几个女性都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态度:在刚入大学的考场上,他认识了女生阿久津唯,双方互有好感,但不久阿久津唯和横道世之介的好友仓持(后者的粗鲁还曾经让阿久津唯当众大哭)成了恋人并怀孕退学,但横道世之介对此毫无反应甚至乐见其成,他的心思早就转到了刚刚认识的交际花千春身上。当前女友小樱想要和他叙旧时,因为已经对富家女小樱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他同样表现出心不在焉。在影片的结尾当已经成为他女友的小樱决定要去法国留学时,他兴高采烈地给对方送行;当小樱在车上大喊“最喜欢你”的时候,他的兴趣点已经被摄影师借给他的照相机吸引,兴奋地拿着它四处奔跑拍摄。要说横道世之介的古怪之处,那就是他的热情像个躺在摇篮里未满月的婴儿,无论苦乐都只有两秒钟的记忆,而且会迅速被出现在眼前的“新玩具”吸引而将前情彻底抛在脑后。

  如果说《鱼之子》是《横道世之介》的续集,那么宫仔则完整继承了横道世之介最像幼齿孩童的一面:他对于鱼的热情和婴儿被眼前晃动的玩具所吸引住的好奇心相似。无论是观赏、玩耍还是品尝对于他来说,都是躲在自身躯壳里挽留儿童式天真的不自觉方式。看上去鱼是他热爱的对象,但本质上他是在借助鱼维系拒绝成长并与外在世界逆行的奇特热情。在此鱼的生死或者热爱鱼和把鱼烹饪成美味下肚之间的常理悖论,已经和他内心的渴求彻底无关。逻辑缺失、自相矛盾甚至是以自我为中心正是一个孩子(或者拒绝长大的成人)最基本的特征。正因为他内心自视为儿童,所以这些矛盾和悖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了。他眼中只有空想的随心所欲和无限好奇心,而没有可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这是为什么他无法胜任任何一个成人世界的工作,哪怕是想要对一个爱他的人做出回应,也是顺着自己的意愿买给对方一盒儿童画蜡笔而已。在现实世界里,这是一个没有自理能力本应被成人社会抛弃的废物、废柴和傻瓜,但这也正是很多思路独特的日本电影着力去欣赏的古怪人物:从《不求上进的玉子》到《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从《苦役列车》到《横道世之介》,这些沉溺在自我世界里,视成人世界的运作逻辑如无物的人物一个个跃然于银幕之上。他们都像永远微笑但内心执拗不愿长大的宫仔一样,揭示的是平行世界里另一种思维情感方式存在的可能性。

  冲田修一选择能年玲奈跨性别反串出演宫仔,堪称是《鱼之子》的点睛之笔。曾经存在于横道世之介身上那股好奇心快速转换时迸发出的直男式木讷无知迟钝,在《鱼之子》中被能年玲奈自带的女性柔和爽朗巧妙消解,让本来夸张到会让人有点“恶心”的幻梦变得沁人心脾又超脱率真。尤其是宫仔和夏帆扮演的桃子那一段错位的交往,两人之间的性别差异因为能年玲奈的反串而在不知不觉之中消失,随后逐渐凸显出的是两个不同思维情感世界无法交融的惋惜遗憾。也应该感谢能年玲奈的表演,才把一个本来似乎是答案明晰的问题重新变得困扰无解:人究竟应该像儿童一样沉浸于自身的幻梦与好奇而无需顾忌逻辑与常识,还是要在成人世界中成熟正常起来,同时也不断平庸琐碎无聊乏味卑微下去?《鱼之子》大概是冲田修一对这个问题的最新一次大银幕童话式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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