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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胳膊(6)

 
    “我知道。”姑娘的右胳膊答道。
 
    “可见我并非恶作剧,我总有点害怕。”
 
    “是吗?”
 
    “这样做行吗?”
 
    “可以呀。”
 
    “……。”我把姑娘胳膊的声音听成是哎呀声,“行啊,我说,再来一次……。”
 
    “可以呀,可以。”
 
    我想起来了。这声音很像决心委身于我的某姑娘的声音。那姑娘的长相没有借一只胳膊给我的这个姑娘如此标致。也许这是异常的也未可知。
 
    “可以呀。”那姑娘一直睁开眼睛凝视着我。我抚触了姑娘的上眼皮,试图让她的眼睛闭上。姑娘用颤抖的声音说。(“耶稣流下了眼泪。‘啊!他是多么爱着她呀。’众多的犹太人说。”)
 
    “……。”
 
    “她”是“他”的错误。这是已故拉萨勒的事。是个女人的姑娘,不知是错把“他”记成是“她”呢,还是明知却故意说成是“她”呢?
 
    我对姑娘在这种场合不应有的唐突而奇怪的语言感到惊愕。我屏住呼吸望着姑娘,泪珠会不会从姑娘合上的眼皮下流出来呢?!
 
    姑娘睁开眼睛,挺起了**。我的胳膊把她的**推掉了。
 
    “好疼呀。”姑娘把手移到后脑。“好痛啊。”
 
    白色的枕头上沾上了小星点血。我用手拨开姑娘的头发,轻轻抚摩了她的头,吻了吻鼓起的血滴流淌着的地方。
 
    “没关系的,轻轻一碰也会出血的。”姑娘把发卡全摘了下来。原来是发卡扎了她的头。
 
    姑娘的肩膀又颤抖,可是她强忍住了。
 
    我虽然明白女人欲委身于我的心情,但我还有些地方不能理解。女人对委身这件事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她自己希望这样做,或为什么她自己要主动委身于他人呢?我也不能相信因为我懂得女人的身躯所有部分都是为此而生成的。即使到了这把年纪,我也觉得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再说,女人的身体和要委身于他人,各自都不一样,确实也不一样。要说相似,倒也相似;要说相同,确也相同。难道这不也是莫大的不可思议吗?我的这种动辄感到不可思议劲儿,也许是一种远比年龄更为幼稚的憧憬,也许是一种比年龄更为老耄的失望。难道这不是一种心灵上的残疾吗?
 
    像这个姑娘那样的痛苦,并不是所有委身于人的女人经常有的。即使是这个姑娘本人,也只是那时的这么一回。银带断,金盘碎了。
 
    “可以啊。”姑娘的一只胳膊说,这话声虽然使我想起另一个姑娘,但是一只胳膊的声音同那个姑娘的声音,果真相似吗?由于说的是同样的话,听起来不是很相似吗?即使说同样的话,惟独离开了母体前来的一只胳膊,和那个姑娘不一样,它是自由的不是吗?再说这正是所说的委身,因此一只胳膊没有自制、没有责任、也没有悔恨,什么都能做不是吗?但是,正如“可以啊”所说的,如果把姑娘的右胳膊同我的右胳膊互相调换的话,那么我想作为母体的姑娘可能会异常的痛苦。
 
    我继续凝视着姑娘的一只胳膊。胳膊肘的内侧隐约有亮光的影子。它好像可以吸吸。我把姑娘的胳膊微弯了弯,让光影储存下来,尔后把它举到唇边吻了吻。
 
    “痒痒啊,真淘气。”说着,姑娘的胳膊躲开嘴唇似地搂住我的脖颈。
 
    “我喝了好东西,可是……”我说。
 
    “您喝了什么啦!”
 
    “……”
 
    “您喝了什么啦?”


作品集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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