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下部 第四十四章）(2)

　　《梨花雨》公演几场后，忆秦娥就发现，宋雨每晚演出完，回来都很晚。宋雨的解释是，同学们想在一起高兴高兴。这种兴奋，她是能理解的。只要他们别玩得太晚就行。因为晚上休息不好，会影响嗓子。忆秦娥一辈子保证唱好戏的经验，总结起来就两个字：觉。只要有演出，她都要雷打不地觉。可宋雨一连好多晚上，越回来越晚，她就有些疑心，害怕女演员一出名，被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盯上。这些人，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演员一旦没有定力，什么事也都会发生的。何况宋雨还不到十八岁。年龄太小，她必须盯着。可还没等她发现问题，她娘已把事的原原本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自打正月初六第一场演出起，宋雨的，还有她弟，还有她的亲生父，就来剧场看戏了。戏演多少场，他们就看多少场。每晚看完戏，都要把宋雨回家去，大团圆地哭一场。

　　一对已完全分离的夫，在各自的折腾中，又都先后解散了“二次混搭”。最终因宋雨这张“感牌”，而在西京重合复婚。现在，房子也买下了；夫店式的羊泡馍馆也开张了；儿子也从乡下接来西京读高中了。只等有合适机会，哪怕请律师，打官司，也是要把亲闺女正式朝回领了。

　　当娘把这一切告诉忆秦娥时，宋雨的，还有她、她爸，很快就提着厚礼，还有存折，到她家来，要跟她谈判了。

　　他们要认这个孩子。

　　当然，他们也承认忆秦娥是孩子的亲。

　　宋雨的，是摇晃着已年近九旬的帕金森综合征的头颅在说：“求求秦娥了，你是我们宋家的大恩人！但宋家既然有了团圆的这一天，还求你高抬贵手，让娃认了自己的亲生父吧！”

　　说着，老太太竟然颤颤巍巍地要给忆秦娥下跪了。

　　忆秦娥被彻底击溃在沙发上了……

　　〔这是一个寒料峭的夜晚。

　　〔西京城的灯火已经暗淡下来。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忆秦娥独自徘徊在古城墙上。

　　〔低回的伴唱声隐隐传来：

　　夜沉沉，风啸啸，

　　漫天杨花作雪飘。

　　一城躁终单调，

　　唯留风当剪刀。

　　忆秦娥（唱苦音“二六板”）：

　　谁将星月用云罩？

　　谁让今夜风呼号？

　　谁倩影城倒？

　　谁舞痛楚败良宵？

　　〔转苦音“二倒板”，接“慢板”：

　　五十年风雨如注一棵草；

　　五十年冷暖见惯无矜骄；

　　五十年生离死别知多少；

　　五十年真常被一旦抛。

　　〔转苦音“二六板”：

　　十一岁泪眼娑离山坳；

　　十二岁学戏皮遭藤条；

　　十三岁强烧火去帮灶；

　　十四岁魔掌险些使花凋；

　　十五岁柴房苦练待破晓；

　　十六岁一折焦赞打出梢；

　　十七岁白蛇仙子一角挑；

　　十八岁唱红北山领风。

　　〔转苦音“双锤带板”：

　　烧火丫头突显耀，

　　更易风传近魔妖。

　　调西京愈玄奥，

　　西湖一游成风标。

　　誉满古都似珍宝，

　　毁满三秦多腥臊。

　　谨小慎微遭撕，

　　百般仍惊涛。

　　〔转四分之一“散板”。唱“二六板”中的“二八板”“清板”“撂板”：

　　几多次不想再上主角套，

　　为罢演结婚早孕朝后逃。

　　谁知越逃角越绕，

　　四十年本本折折难拣挑。

　　主角是聚光灯下一奇妙；

　　主角是满台平庸一阶高；

　　主角是一语定下乾坤貌；

　　主角是手起刀落万鬼销；

　　主角是生命长河一孤岛；

　　主角是舞台生涯一浮漂；

　　主角是一路斜坡走陡峭；

　　主角是一生甘苦难号啕；

　　占尽了风头听尽了好，

　　捧够了鲜花也触尽礁。

　　〔转快“二六板”：

　　一生追求奇绝巧，

　　循舞台绕三遭。

　　不懂世外咋喧闹，

　　只愁戏里缺妙招。

　　唱戏让我从羊肠小走出山坳、走堂庙，北方称奇、南方夸妙，漂洋过海、妖娆花俏，万人倾倒、一路笑傲；

　　唱戏也让我失去心的羊羔、苦浸泡、泪洗淘、血自残、备受煎熬、成也撕、败也掷矛、功也刮削、过也吐槽、心疲惫似枯蒿。

　　〔转欢音“二六板”花彩：

　　千般折磨抿笑，

　　唯有登台气自豪。

　　谁知后冲天啸，

　　百丈头打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