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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山(第二章)(2)



  干部们做主韩冲把他爹的棺材抬出来装了腊宏。事关重大,他爹也没有说啥。韩冲又和他爹商量用他爹的送老衣装殓腊宏。韩冲爹这下子说话了:

  “你要是下套子炸死我了到好说,现成的东西都有,你炸了人家,你用你爹的东西埋人家,都说是你爹的东西,你爹的东西,埋的不是你爹,比埋你爹的代价还要大,我操!”

  韩冲的脸儿埋在胸前不敢答话,他爹说:“找人挖了坟地埋腊宏吧,村干部给你一个台阶还不赶快就着下,等什么?你和甲寨上的你小娘混吧,混得出了人命了吧?还搭进了黄土淹没脖子的你爹。你咋不把脑袋埋进裤裆里!”说完,韩冲爹从木板箱里拽出大闺女给她做好的送老衣,摔在了炕上。

  棺材准备起了,四个后生喊:“一二,起!”抬棺材的铁链子突然断了。抬棺材的人说:“日怪,半大个人能把铁链子拉断,是不是三天家里不见个哭声,伤了过了?”

  哑巴因为是哑巴哭不出声,女儿因为小,不知道哭。王胖孩说:“锣鼓点儿一敲,大幕儿一拉,弄啥就得像啥!死了人,不见哭声叫死了人吗?还以为村干部的工作没有做到。去甲寨上找几个哭妇来,村里花钱。”

  马上就差遣人去甲寨上找哭妇。哭妇不是想找就能找得到,往常有人不在了,论辈分往下排,哭的人不能比死的人辈分大,现在是哭一个外来的讨吃,算啥?

  女人们就不想来,韩冲一看只好一溜儿小跑到了甲寨上找琴花。进了琴花家的门,琴花正在做饭。听了韩冲的来意后,琴花坐在炕上说:“我哭是替你韩冲哭,看你韩冲的面,不要把事情颠倒了,我领的是你韩冲的情,不是劳什子村干部的情。”

  韩冲哭丧着脸说:“还是你琴花好啊。”

  看到门外有人影儿晃,琴花说:“这种事给一头猪不见得有人哭。这不是喜伤,是凶伤。也就是韩冲要是旁人我的泪布袋还真不想解口绳哩。”

  门外站着的人就听清了:韩冲给琴花一头猪让琴花哭。琴花哭一回讨吃赚一头猪,这可是天大的价码。

  琴花见韩冲哭丧着个脸,一笑,从箱子里拽了一块枕巾往头上一蒙,就出了门。

  走到岸山坪的坡顶上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就扯开了喉咙:“死得冤来,死得苦,讨吃送死在了后梁沟——”

  村干部一听她这么样的哭,就要人过去叫她停下来。这叫哭吗?硬梆梆的没有一点儿情感。哭妇琴花马上就变了一个腔哭:“水流千里归大海,人走万里归土埋,活归活啊,死归死,阳世咋就拽不住个你?呀喂——呵呵呵。”

  琴花这么一哭把岸山坪的空气都抽拽得麻秫起来,有人试着想拽了琴花头上的枕巾看她是假哭还是真笑,琴花手里拄着一根干柴棍轮过去敲在那人的屁股蛋上。就有人捂了嘴笑。琴花干哭着走近了哑巴看到哑巴不仅没有泪蛋子在眼睛里滚,眼睛还望着两边的青山隐隐赏看。琴花哭了两声不哭了,你的汉们你都不哭,我替你哭好歹也应该装出一副丧夫样来吧。

  埋了腊宏王胖孩要韩冲叫几个年长的坐下来商量后事。一干人围着石磨开始议事,比如,这活人谁来照顾,当然是要韩冲来照顾了,怎么个照顾法?都得有个字据。韩冲说:“最好说断了,该出多少钱我一次性出够,要连带着这么个事,我以后还怎么样讨媳妇?”大伙研究下来觉得是个事情,明摆着青皮后生的紧急需要,事儿是不能拖泥带水,得抽刀斩水了。

  一个说:“事情既出由不得人,也是大事,人命关天,红嘴白牙说出来的就得有个理道!”

  一个说:“哑巴虽然哑巴,但哑巴也是人。韩冲炸了人家的男人了,毕竟不是韩冲想炸人家男人,既然炸了,要咱来当这个家,咱就不能理偏了哑巴,但也不能亏了韩冲。”

  一个说:“毕竟和韩老五打架的事情不是一个年头了,怕不怕老公家怪罪下来?”

  一个说:“现在的大事小事不就是俩钱吗,从清光绪年到现在哪一件不是私了!有直道儿不走偏走弯道儿。老公家也是人来主持吗?要说活人的经验不一定比咱懂多少!舌头没脊梁来回打波浪,他们主持得了这个公道么!”

  王胖孩说:“话不能这么说,咱还是老公家管辖下的良民嘛!”

  王胖孩要韩冲把哑巴找来,因为哑巴不说话,和她说话就比较困难。想来想去想了个写字,却也不知道她认识字不。王胖孩找了一本小学生写字本和一根铅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字,递过去要哑巴看,哑巴看了看取过笔来也写了一行字递过去。韩冲因为心里着急伸过去脖子看,年长的因为稀罕也伸过脖子看,发现上面的第一行是村干部写的:“我是农村干部,王胖孩,你叫啥?”后一行的字不大工整,歪歪扭扭写了:“知道,我叫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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