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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第四百七十八 昆虫六(3)

【译文】

有位叫徐玄之的人从浙江东部迁到了吴地,住在立义里。那座宅子向来就有不吉利的记载。徐玄之却觉得这宅子里有珍奇的花木是很便宜的,于是开始修整它。过了一个多月,徐玄之夜晚读书时,忽然看见武士数百人骑着马从床的西南方的屋角那里冒出来,在花毡上用绢丝作弓弦,然后让士兵们大规模打猎,猎取的飞禽走兽,不可胜数。打完猎,又看见各种用羽毛装饰的旗子和画有豹子的大旗,连同开路的骑兵好几百,又从外面进来了,到了屋子的西北角。佩剑的,拿斧子的,还有手持弓箭或者大槌的,总共有好几百。带着帐篷、帘子、床和盘、碟、鼎、锅的,又有好几百。背着装有山珍海味器具的又有几百人。在道上来来往往,传达命令侦察值班的又有数百人。徐玄之仔细看了半天,人物更加分明。到了中军帐,有交错的彩绸旗、信号旗簇拥着一位头戴红巾,身穿紫衣的人,侍从有好几千,他们都走到了桌子的右面。一个头戴铁盔,手拿铁页文书的人,向众人宣布道:“殿下将到紫石潭观看打鱼,先锋军、后军还有拿着戈戟的甲士都不要跟随。”于是戴红巾的人下了马,和左右的数百人升到徐玄之的石砚上面。北面设置了红拂庐帐,不一会儿盘榻、帐蓬,配备歌舞的筵席都准备齐全了。宾客有数十人,穿着绯、紫、红、绿衣服,拿着笙、竽、箫、笛的,又有数十人。轮流唱歌跳舞的演员之类的人,实在记不胜记。酒过数巡,贵宾中有的脸上已显醉意。戴红头巾的人看着左右的人说:“拿打鱼的工具来!”就有旧的鱼网、鱼笼、鱼罩之类渔具共几百件一起搬到砚台上。只一会儿工夫,就捞到了成百上千头小鱼。戴红巾的人对贵宾说:“我精通善捕鱼的任公子的本领,让我钓些鱼为贵宾助兴吧。”于是便拿着鱼竿在砚台的南端水中钓鱼。乐伎演奏《春波引》助钓,一曲没完,就钓了鲂、鲤、鲈、鳜等鱼一百多条,红巾人立刻命令操刀细细切鱼,赶快做饭。做出的菜共几十种,都馨香扑鼻、美不可言。这时金、石、丝、竹各种乐器一齐演奏,交混回响,美妙和谐。轮到戴红巾的人喝酒了,戴红巾的人举着酒杯瞅着徐玄之对众宾客说:“我没学习周公的礼,也没读孔子的书,可是却贵居王位。现在这位儒生头发两鬓干枯脱落,饥饿的脸色很明显,虽然勤奋苦学,可是又能做什么呢?如果肯降低身份做我的下卿,也就可以在今天的宴会上作陪。”徐玄之便用书本把他们盖上,拿起烛来观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徐玄之于是放下书本就寝。刚入睡,就看见穿着铠甲拿着武器的数千骑兵,从西面的窗户下面分成行列,摆开队形,奏着军乐来了。徐玄之惊慌地招呼仆人时,有几名骑兵已来到床前。向徐玄之宣布说:“蚍蜉王子到草林的嫩草地里打猎,到紫石潭那里钓鱼,徐玄之这个愚钝的奴才,立刻进行威逼胁迫,以至士兵混乱溃散,皇宫的车辆大受惊吓。你既没有古代战国时高共面临危难时仍不失礼的风度,又没有春秋时晋文公救宋破楚的战功,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王子命令把你交给大将军蠬虰追查你的罪过!”宣布之后,用白绢拴着徐的脖子,甲士数十人押着,前呼后拥地拉走了。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觉得进入一道城门,围观的人肩挨肩,脚踩着脚,跟随了五六里。又走了几里,看见了内城。有位穿红衣服戴红帽子的人大声宣布道:“蚍蜉王对你十分恼怒,说你穿着儒者的衣服,读儒家的书,不好好反省以往的言行,却一味逞能竟敢犯 上,决定把你交给三公的官员议处。”于是给徐玄之松了绑,带到议事厅堂。徐看见穿紫衣戴紫帽的有十人,就一一拜见。那十个人都瞪着眼睛傲慢地坐在那里受礼。他听到那些官员弹劾的文辞,比人间的这类文辞更加漂亮。此时蚍蜉王子因为惊恐深入内心,病情更趋严重。三公以下官员做出决议,要求对徐使用肉刑。决议文书还没下达,太史令马知玄上奏章说:“臣伏在地上想,因为王子一天天地不遵守法律,游玩过度,把危险的地方看得平如磨刀石,以致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惊恐。徐玄之的性格气质是不会改变的,又见识广博,并非浅薄之辈,况且又注意培养仁义忠信的品德,难以诬蔑他是妖邪。现在大王不能正确估价自己,反而任凭自己心意,信任那众多的官员,要害有远见有才能的人。我私下看到天象云气之色频繁变化,反常怪异的现象屡屡出现,街上流传着错误的预言,人们的情绪惊慌疑虑。从前秦朝射死大鱼因而国家衰败,殷朝打死猛兽而国家灭亡,现在大王想杀害跟我们不是同类的人,这是重蹈殷朝和秦朝的覆辙,只怕本朝的衰败,就从这里开始了。”蚍蜉王看了奏章大怒,下令在国门那里斩了太史马知玄,并以此号令妖言惑众的人,正处刑时,突然下起了暴雨。这时,还没当上官的螱飞上奏章说:“我听说凡是放纵地娱乐游玩,尽情地打鱼打猎的,他的王位就一定会失去,加罪贤臣,杀戮忠诚正直的人,他的国家一定要灭亡。我伏在地上想,因为王子到绝境去猎取祸患,到幽暗的泉水里钓取灾难,信任妖言惑众的人,怀疑信奉儒家学说的人,丢失鞋子的悲哀,像人们说的是自己招来的。现在大王不反省自己沉迷于游猎的过失,反而听信诡诈谄媚者的主张。况且马知玄是一国的元老,又是我国历经几代的大臣。实在是应该采纳他的计策谋略,扭转目前这种颠倒的是非。如果他要保全自身就不会多次进谏,虽然触犯 了皇上,但他没有一句话是伤害皇上的,正是由于他一片忠诚,才能把意见都说出来,可是马上就得到了身首分家的下场。我私下里看到兵书上说,没有云彩而下雨是天在哭泣。现在正直的大臣被杀戮,天已为他哭泣啦。我伏在这里想,恐怕古时被剜心的忠臣比干死的时候并不遗憾,马知玄却对死在今天感到遗憾。大王又不肯宽恕徐玄之,要对他使用严峻的刑法,而想要用肉刑使名分正当,这是战国时吴子胥眼看着越国的兵进入吴国在今天的重演。从前虞国把宫之奇的话当作错误,结果虞国最终被晋国吞并,吴国把伍子胥的看法当作荒谬,吴国果然被勾践灭掉。不是我敢从周朝秦朝一一列举,连续地滥用聪明,而是我想以自己尘埃般微贱的身躯,对巍峨嵩山尽一点力量。”蚍蜉王看了奏章,就授予螱飞谏议大夫的职务。又追封太史令马知玄为安国大将军,以他的儿子蚳为太史令,并赠给蚳办丧事的布帛五百块。赠给螱飞和蚳各三百石米。并说,那个徐玄之等以后听取了意见再处理。于是蚳到了移市门呈上官表说:“我伏在地上捧着看皇帝的诏书,上面说,马知玄有殷代王子比干那样的忠贞,有魏国侍中辛毗那样的直言敢谏的品质,而我屡次因为坚持己见。而对别人不了解,因而造成在将要建造大厦的早晨却把栋梁烧掉了,将要渡过巨大河流的时候却把船只打碎了。由于我不施恩德,以致你无罪被杀。这是应该对其死亡进行表彰和追封的,奖赏应该延续到他的后人身上。这时忽然接到皇帝的诏书,我又惊又怕,连连叩头,呼吸都停止了,号哭中断,鲜血滴落。我伏在地上想,我去世的父亲知玄,学问上,探究天道与人事关系技能上,历法数学全都懂得,凭着高超的见解得以官居高位。在大王采伐柴草的日子里,正是我的父亲制定妙计的时候。逆耳的话难以听进去,说震惊人心的话容易被杀。现在承蒙圣恩浩荡,为我父亲平反昭雪,这样深广的恩泽会使已散去的精魂吃惊;尽管显赫的爵位虽能弥补缝合,也难接合残缺的腰和头。但现在我怎么可以因为先父被杀戮,而领受国家的宠爱与荣耀?我即不能像周平王那样继承他父亲幽王的事业,又不忍像禹王那样不顾自己的身家。何况现在天象预示着国家将有大变,历法也显出令人忧虑的预兆。臣伏在地上请求把臣驱逐到远方,以免遭受死丧祸乱。”蚍蜉王看了奏章不高兴,就回到候雨殿寝宫睡觉。睡醒后,就在凌云台宴请百官,说:“刚才我做了个好梦,谁能说明白它,使我的心里亮堂堂的,就赏给他一级爵位。”群臣和各主管官员都叩头,然后洗耳恭听。王说:“我梦见上帝说,'助尔金,开尔国,展尔疆土,自南自北,赤玉洎石,以答尔德。'你们认为这个梦怎么样?”群臣都跪拜舞蹈,称赞祝贺说,“这是我们答邻国的幸福啊!”螱飞说:“很不吉利!有什么幸福?”王问:“你为什么说不吉利?”螱飞说:“大王威逼胁迫世间的生人,把他拘留在幽暗的洞穴里。你这个梦恰恰是上天震怒,托梦谴责你。'助金'者,'锄'也,'开国'者,'辟'也,'展疆土'分裂也,'赤玉洎石',与火俱焚也。莫不是徐玄之要用锄锄我们的国土,攻打我们的国家,放火于南北,来报复绳拴脖子的耻辱吗?”王于是赦免了徐玄之的罪,杀了会方术的那些人,自己毁掉了宫殿,以便消除那个梦中所预示的灾难。接着又用舒适的车子送回了徐玄之。徐玄之刚一挨着床,就醒过来了。天明以后,徐就召集家里的年轻仆人,在西窗下挖地五尺多深,找到一个蚂蚁洞,有装三石粮的大缸那样大。于是放火烧了这个蚂蚁洞,一个蚂蚁也没留下,从此这座宅子再没出现不吉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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