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下部 第三十五章)(2)
时间:2023-01-29 作者:陈彦 点击:次
她唱的是《艳娘传》里的一段戏: (白)我把你个没良心的人哪! (唱)奴为你担惊又受怕, 奴为你不顾理和。 奴为你伤风又败化, 奴为你美玉玷污瑕。 奴为你黑黑白白明明昼昼夜夜心头挂, 你怎忍心撇奴家。 一段唱完,围上来吃凉皮的,又闹哄着让她再唱第二段。 胡老师就又唱了一段: (白)咦,我把你个薄幸的人儿呀! (唱)走的奴心乱脚步儿忙, 声声不住恨白郎。 临行时对奴咋样讲, 却怎么今丧天良。 可怜奴千山万高高低低遭魔障, 小小脚儿怎承当。 京城物博人又广, 该向何找行藏。 忆秦娥听着这些唱,也不知心里是啥滋,她甚至还突然想到了她舅胡三元。米兰老师听着听着竟然又哭了。她们师妹间的感,还真不是她能完全理解得了的。 张光荣倒是一直乐呵呵地,在忙他的涮洗打扫。夫的子,的确还过得有些其乐融融。 直到摊子上客人越来越少了,米兰才跟她一起走到胡彩香跟前。 她们俩的突然到来,几乎把胡老师吓了一跳。她的第一反应是:急忙解下连白围,又一把抓掉戴在头上的白帽子。她很是有些难为地说:“咋是你们,回来也不提前告诉一声。你看这乱的,也是……也是没事,晚上出来练练摊儿……玩呢。做梦都想不到,米兰你还能回宁州。” 张光荣也过来给她们打招呼说:“米兰回来可是稀客呀!秦娥也成稀客了!你们回家里坐,这里我先招呼着,也快收摊儿了。” 米兰老师说没事,就在摊子上坐着聊好。胡老师到底还是持先带她们回家了。 胡老师家是七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两室一厅。所谓厅,也就是能放一个长沙发,再放几个小凳子而已。沙发上、凳子上,还有地上,几乎到都摆的是做凉皮、面筋、长绿豆芽、摊辣椒面的东西。从她们门,胡老师就收拾起,半天才收拾出沙发来,让她俩坐下。她自己是了一只矮板凳圪蹴着。在昏的灯光下,忆秦娥突然发现,胡老师又老了一大截。真正成省秦人糟蹋的那种“过气”女演员形象了:厚。渠深。壮。脸。胡老师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直搓着有些发僵的脸面说:“看你们都保养得好的,我都成老太了。”米老师说:“再别瞎说了,你这一退休,自己的子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就成老太了。那是你的心理年龄。你一想着才十七八,脸上马上就开了花了。”“还开花呢,开红苕花、喇叭花哟。喳喳的,一,都锯齿一样拉手。哪像你,命好,嫁了个好男人,保养得几十年不变地细皮、油光。再嫁一回,只怕还都要演一折《王老虎抢亲》呢。”“你个死彩香,还是那张不饶人的。要放到四十几年前,才学戏那阵儿,我都能拿鞋掌把你的碎烂。”两人前仰后合地笑了半天。米老师说:“彩香,赶快收拾,好让老姊妹躺一躺。跑了一天,困乏得就想当卧槽马了。”胡老师说:“还是到宾馆去吧,家里脏得,净人是卧不下的。”米兰偏要持在家里。胡老师就从箱底翻出一套东西,把上整个换了一遍,三人才躺下。 她们躺下好久,才听光荣叔从凉皮摊子上,驮着东西吭哧吭哧回来。胡老师又起帮忙捡拾。最后胡老师吩咐,让他到隔壁杨师家去搭个脚。说他在客厅沙发上不方便,厕所是跟客厅通着的。光荣叔就连声答应着走了。 她们谝着谝着,又谝到了她舅胡三元。还是胡老师自己把话挑起来的,她说:“不怕秦娥不高兴,那时我得亏没听你那个死舅煽。要是跟他跑了,可能连西北风都没得喝的了。你舅就是个人,没良心的货,这些年,在外面跑得连个人影都没有了。我要不是死跟了张光荣,恐怕连一个窝都安不下。张光荣是没啥本事,就会给人家修下管。他每天都在人家厕所里、臭沟里着,可见天能给我挣一两百块钱回来,子靠得住。他白天累得跟啥一样,晚上还帮我出摊子,生怕我遭了别的男人引。你说我都成老太了,他还死不放心,还把我当了潘金莲,你说是不是个怪货。我倒想再引一个哟,可眼里放不出电了,那秋波,还真正成秋天的菠菜了。”胡老师一下把几个人都惹笑了。米老师说:“你那一对汪汪的眼,我看现在,也是会给他张光荣戴绿帽子的。”胡老师踹了米老师一脚,说:“这话你可不敢当老张说,说了他几天就吃不下饭了。你说老张这个死鬼,真是没见过啥的,好像我还是七仙女,是刘晓庆,是林青霞了,一城的老男人都把我惦记着。你说我这样子,还有人惦记吗?可我高兴。说明死鬼在意我。晚上他一跟就是半夜,也没半句怨言。早上四五点还要起来帮我蒸皮子,拌调和,豆芽。要是跟了你舅胡三元,你再看看,还给你出摊子、蒸皮子、拌调料、豆芽呢?一天到晚就是拿一对鼓槌,敲死样地乱敲。你让他帮忙刷碗,他会拿筷子敲;你让他帮忙蒸皮子,他会拿铲子敲;你让他扫地,他能拿扫帚敲;你让他摆桌子,他能拿指头敲。百做百不成的货,几时不敲死,他都住不了手的。听说在外面,把人家好几个打下手的牙又敲掉了。我要是跟了他,这牙还能保得住?不定早被敲成河马了。”她和米老师都被那个形象的河马比喻,得扑哧扑哧打着滚地笑起来。胡老师还说:“那就是个敲死鬼。前世辈子让人把爪子捆死了,这辈子放开,就是专门来活那对死爪子的。”胡老师对她舅的控诉,不仅把米兰老师笑岔了气,就连忆秦娥也是笑得把捂了又捂、把捧了又捧的。到了最后,胡老师还是关心着她舅的去,问现在死到哪里去了。她说,可能在宝、天一带,业余剧团里敲戏着的。胡老师就说:“那双贱爪子,几时不敲得风,不敲成半不遂,不敲死,他都是不会回来的。”忆秦娥还是笑。她能从胡老师的骂声中,感到她对她舅那份说不清不明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