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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十·复旦 第二部)(14)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消息全无。克利斯朵夫虽然很难过,却硬着头岂不去想法找耶南一家的踪迹,只每天等着。他也不上瑞士去,整个夏天都待在巴黎。他觉得自己荒唐,但再没兴致旅行了,直到九月才上枫丹白露去住了几天。

    十月将尽的时候,乔治-耶南跑来敲门了。他若无其事的道了歉,对于失信的事没有一点儿惭愧的神气。

    “我没有能来,”他说;“后来我们又动身到布列塔尼去了。”

    “你该写信给我啊。”

    “是的,我想写信的。可是我老是没有空……并且,”他笑着说,“我也忘了,把什么都忘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月初。”

    “哼,你又等了三星期才来看我?……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母亲不准你来?……是不是她不喜欢你来看我?”

    “不!正是相反。今天还是她教我来的。”

    “怎么?”

    “暑假以前我来看过您之后,回去一五一十都说给她听了。她说我做得很对;她问起您;这个那个的问了好多话。三星期以前,我们从布列塔尼回来的时候,她就要我再来看您。八天以前,她又提我一回。今儿早上,知道我还没有来,她生气了,要我吃过中饭立刻就来,不许再拖了。”

    “你跟我讲着这些,不觉得难为情吗?直要人家逼了,你才肯到我这儿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您别这样想!……噢!我使您生气了!对不起……我真糊涂……您尽管骂我罢,可是别恨我。我很喜欢您。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了。人家并没强迫我。第一,人家只能强迫我做我愿意做的事。”

    “坏东西!”克利斯朵夫说着,不由得笑了出来。“那末你关于音乐的计划怎么了?”

    “噢!我老在想呀。”

    “光是想,就会成事吗?”

    “现在我要开始了。最近几个月的确忙不过来,我有多多少少的事要做!可是现在,您瞧着罢,我要用功了,倘使您还肯教我的话……”

    (他做着媚眼。)

    “你这是开玩笑了,”克利斯朵夫回答他。

    “您不拿我当真吗?”

    “不当真。”

    “讨厌!没有一个人把我当真的。我灰心透了。”

    “要看到你用功的时候我才把你当真。”

    “那末马上就来!”

    “我没空,明天罢。”

    “不,明天太远了。我不能让您在这一天之内瞧不起我。”

    “你多讨厌。”

    “我求您……”

    克利斯朵夫看着他那些缺点笑了笑,教他从在钢琴前面,和他谈起音乐来了。他问了他几句,又要他解答几个和声方面的小问题。乔治根本不太懂;但他的音乐本能把他的愚昧无知给补足了不少;虽则不知道和弦的名字,他居然找到了克利斯朵夫所要的和弦;便是找错了,那种笨拙也显出他有特别的趣味和特别敏锐的感觉。克利斯朵夫的批评,他先要讨论过了才肯接受;而他提出的那些很聪明的问题又表示他非常真诚,不承认艺术是一种教条似的公式,而是要经过自己体验的——他们所讨论的并不限于音乐。提起和声的时候,乔治谈到一些图画,风景,人物。他象野马一般的不受束缚,得时时刻刻把他拉回来;克利斯朵夫往往没有这勇气。他听着这聪明活泼的小家伙嘻嘻哈哈的东拉西扯,觉得挺好玩。他的性格和奥里维的完全不同。……父亲的生命是一条埋在地下的河,默默无声的流着;儿子的却全部暴露在外面,象一条使性的溪流,在阳光底下玩耍,消耗它的精力。可是本质上是同样纯洁的水,象他们俩的眼睛一样。克利斯朵夫微微笑着,看到乔治有某些出于本能的反感,看到他喜欢的东西跟不喜欢的东西,都是他熟识的;还有那种天真的执着,对自己喜欢的人倾心相与的热情……所不同的是乔治喜欢的对象太多了,使他没有时间爱一个对象爱得怎么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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