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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十·复旦 第二部)(12)



    ①西方人的名字往往不止一个,大都为纪念前人或亲友而袭用他们的名字。奥里维-耶南的儿子名字叫做克利斯朵夫-奥里维-乔治,前面二个名字即纪念父亲的好友与父亲。

    “十四岁。”

    “十四岁!喝!日子过得真快……我还觉得是昨天的事呢,——好象老是在我眼前呢……你多么象你父亲,脸完全一样,可又明明不是他。眼睛的颜色是相同的,目光却不同。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嘴巴,可是声音不同。你更结实,腰背更直,脸蛋更饱满,也和他一样的会脸红。你过来,坐下罢,咱们来谈谈。谁教你到我这儿来的?”

    “我自己来的。”

    “噢,你自己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呢?”

    “人家跟我讲起您。”

    “谁?”

    “母亲。”

    “啊?她知道你到我这儿来吗?”

    “不知道。”

    克利斯朵夫静默了一会,又问:“你们住在哪儿?”

    “靠近蒙梭公园。”

    “你是走来的?路不少呢,你累了吧?”

    “我从来不觉得累的。”

    “好极了!把手臂伸出来给我瞧瞧。”

    他拍拍他的胳膊。

    “好小子,长得很棒……告诉我,你怎么会想起来看我呢?”

    “因为爸爸最喜欢您。”

    “是她……”他又改口说:“是你母亲和你说的吗?”

    “是的。”

    克利斯朵夫微微一笑,心里想:“她也在忌妒!……他们全都那样的爱他!干吗他们不早对他表示呢?……”

    然后他又问:“干吗你等了那么久才来看我呢?”

    “我早想来的。可是我以为您不愿意见我。”

    “我不愿意见你?”

    “好几个星期以前,在希维阿音乐会上,我看见您的;那时我跟母亲在一块儿,离开您只有几张椅子;我对您行礼,您斜着眼睛瞪了我一下,皱了皱眉头,不理我。”

    “我,我对你看了一下吗?……可怜的孩子,你竟以为我?……唉,我没看见你啊。我有点近视,所以我皱眉头……难道你以为我很凶吗?”

    “我想您可能很凶的,倘使您要凶的话。”

    “真的吗?”克利斯朵夫接着说。“既然你认为我不愿意见你,又怎么敢来的?”

    “因为我,我要看您呀。”

    “要是我把你撵出去,你怎办?”

    “我不会让人家这么做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神气很坚决,有点难为情,也有点挑战的模样。

    克利斯朵夫不禁哈哈大笑;乔治也跟着笑了。

    “你倒可能把我撵出去呢,是不是?嘿!好大的胆子!……你真不象你的父亲。”

    孩子笑嘻嘻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您觉得我不象他吗?您刚才明明说……那末您以为他会不喜欢我吗?您也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不喜欢你,对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呢。”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您啊。”

    一刹那间,他的眼睛,嘴巴,脸上各个部分,有了好几种不同的表情。好比四月里的天,春风把一堆堆乌云的影子照在田里。克利斯朵夫看着他,听着他,心里舒服极了,过去的烦恼都被一扫而空;他的可悲的经验,受的磨折,他的和奥里维的痛苦,一切都给抹掉了。孩子是从奥里维生命中长出来的嫩芽,而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在这个嫩芽身上复活了。

    他们俩谈着话。几个月以前,乔治还完全不知道克利斯朵夫的音乐;但自从克利斯朵夫回到巴黎以后,凡是演奏他作品的音乐会,乔治一次都没错过。一提到他的乐曲,他就眉飞色舞,眼睛发亮,笑眯眯的,连眼泪都要上来了,简直是入了迷。他告诉克利斯朵夫,说他热爱音乐,同时也想学音乐。但克利斯朵夫提了几个问题,发觉孩子对音乐还一无所知。他盘问他的学业。原来是在念中学;他还轻松的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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