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爱母宫阙别皇子 郁颙琰观风入山东(2)
时间:2023-01-29 作者:二月河 点击:次
“没有他们跟,儿子照样能办好差。”颙琰说道。他的自尊心受了母亲一刺,立刻脸上微微泛红。福隆安是公主额驸,福康安是棠儿的掌上明珠,都是贵胄子弟,不但奢侈且是自视甚高,自小和颙琰诸阿哥一道读书,骑马打仗领诸贵玩耍,不像别家大臣子弟事事处处容让这几位“阿哥爷”。碍着母亲情面虽没有生分,但颙琰天性深沉木的,心里深处瞧不惯傅家兄弟骄纵傲慢,又隐隐觉得傅家有“居恩”自高的味道,更让人每一念及就受不了,他瞟了一眼母母亲,又怕她吃味儿多心,一笑说道:“他们孝顺傅大爷,跟我孝顺皇阿玛和您是一样的心。别说六爷到了弥留关头,就是小病小灾,我也不忍心割人家的父子之情,” 魏佳氏哪里知道儿子一霎儿辰光动了这若干的心思,一笑说道:“这说的是了。就是这么着,也不图你在外头轰轰烈烈显身立名,平平安安回来我就欢喜。”说着起身进内房,亲手挽着个包儿出来,都是昨日晚间灯下预备的——打开了看,放在最上头的是一封“护身平安符”,米黄布袋上铃着白云观的道篆印,殷红色的,血一样醒目。旁边一个小盒子,魏佳氏挪动了一下道:“这里头是紫金活络丹。那包是金鸡纳霜——你有个疟疾根儿,觉着要犯病的光景儿就赶紧吃……”还有一封一封大小不一的桑皮纸小包,里头小银角子小金爪子、碎银子什么的都有。魏佳氏不无遗憾他说道:“这都是和老佛爷皇后抹牌时零碎赢的。想着要这些没用处,都赏了人了。早知有这档子事,倒该留着给你的。我的月例在这宫里是节余最多的,有三万两在账上呢!只是一动这钱,可世界人都知道了,我倒没什么,给你招来闲话就没意思了……” 颙琰听母亲一一安排嘱咐,似乎浑不知自己是地动山摇的钦差大臣,倒像是小门小户家孩子出远门那般琐碎细小叮咛,肚里只是暗笑,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心一直沉落下去,眼中已噙了泪花,强笑道:“钦差秣马食宿,一路都有驿站供应,我稍稍当心一点就是了,娘不必这么费心。”魏佳氏道:“我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背着房子走道儿呢!——家人要个靠实的跟着,一路汤汤水水的好侍候。早知有这回事,我该指个丫头开脸给你。男人侍候人终究不得法。”颙琰笑道:“就有妾也不能跟我的钦差扈从啊!家人是王小悟跟我——前年福灵安送我的,人也很机灵的。” “嗯,我知道。”魏佳氏不再吩叨,退回了座中,凝望颙琰移时,决绝地一摆手道:“好生办差去吧!” 七天之后,颙琰一行四人已经到了沧州,时值腊月隆冬,枯水季节,朝阳门到通州的运河段干涸得能见河底,顺天府征的民工沿河都是,蚂蚁般清理河床淤泥,过了通州到天津卫码头这一段,运河冻得镜面也似,根本不能行船,他原想一离开通州就另走小道,但沿途人口辐辏城市弥密,地方官早已接了李侍尧的知会滚单,这边八人抬大轿起行,那边城市文武官员已经知道,探马騠骑不绝于道,已在预备迎接钦差——这就是坐轿出巡的一宗儿不好处,坐船可以屏谢官员登船请安拜望,饮食起居与外隔得断,想“私访”一下换上青衣小帽走人便当。在轿上有个“落宿”的事,吃喝拉微不能不离轿,颙琰虽不爱热闹应酬,无奈所到之处,都是一张张热脸蹭着,一车一车好话堆着,也只好随俗敷衍,只传渝“所有酒筵一概不与”而已。直到过了青县,前头运河也还冻着,靠岸坚冰磋硪,河心薄冰凌丝覆盖,已勉强可行座舰。上了船,一颗心才渐渐定下来。 此刻,他坐在钦差座舰大舱里稳几凭栏向外眺望,但见两岸一马平川的原野都在缓缓后移,苍溟溟的天穹下村落萧索,灰得发紫的杂树林一片一片接陌天际,远到极目处像褐色的淡霭散雾,近处掠窗而过的树林中都是荆棘杂草丛生,鸦巢高悬,群鸟在乱坟中无望地嘈鸣着,翩起翩落觅食。只有隔堤远处,残雪斑驳的农田中可见阡陌界碑相连,田中冬小麦约可三四寸高低,在猎猎西北风中波伏抖动,深绿的秀色给这荒寒寂寥的原野略添了几分生意。听到什么细碎的响动,颙琰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这才留意到从刑部借调来的贴身护卫任季发侧身侍立在自己身后,王小悟单膝跪在舱口,鼓着腮帮子拼命吹那炭炉子,是刚加进去的炭棒要起焰儿,发出了细凑碰撞样的铮铮声音。他没有说话,见王小悟搬来了炉子,一摆手命他退下,只打量这位任季发。 任季发穿一身便服,灰市布长袍套一件玄色套扣背心,扎裤脚挽紧身裤,脚下蹬着一双“踢死牛”桐油浇底快靴。从履历上看已是二十六岁的人,但生就一张娃娃脸,大嘴圆鼻子圆眼一副滑糟相,一看便知是个浑身消息儿一按就动的角色。他跟人出差跟着了,还是头一回侍候颙琰这样嫡脉的“龙子风孙”。他也揣摩不了这位天璜贵胄,一路接见官员,见面执手寒暄拍肩说笑,温存大方得似乎没有架子,退下来沉默着一坐一两个时辰一语下发;吃饭不讲究好歹,不对胃口就放箸,却从不叫厨子训斥重做,穿衣不穿新衣,但衣服稍有污渍绝不再穿——这僻性说怪不怪,寻常这样的却也真的不多。他早已在偷偷审视这位阿哥,见他这样看自己,忙微笑着低了头,悄地里用舌头顶一下上胯,硬了头皮顶他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