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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五 节场 第二部)(6)



    “除了他们以外,其余的男男女女都无足轻重了吗?”

    “相反!社会上只看重这一批。”

    “可是你呢?”

    “对于我,这些人是有等于无。”

    “噢,你多冷酷!"高兰德说。

    “不错,我有点儿冷酷。但只要能对别人有些好处,也应当有几个冷酷的人!……倘若世界上不是东一处西一处有几颗石子的话,更要一团糟了。”

    “你说得对,你很得意你是强者,"高兰德悲哀的说。"可是对那些不能成为强者的人,——尤其是女的,你别太严厉啊……你不知道我们的懦弱把我们磨得多苦。你看到我们嘻嘻哈哈,调情打趣,弄些可笑的玩艺,便以为我们脑子里空空如也,瞧不起我们。哪知道一般十五岁到十八岁中间的小女人,尽管在社会上交际,出锋头,——可是跳完了舞,说完了废话,怪论,发完了牢骚(人家看见她们笑也跟着笑),当她们对一班混蛋透露了一些心腹,在每个人眼里想找些光明而找不到之后,——夜里回家,关在静悄悄的卧室里,给孤独的苦闷煎熬得趴在地下,啊!要是你能看到她们这个模样!……”

    “有这样的事吗?"克利斯朵夫惊愕的说。"怎么!你们竟这样的痛苦吗?”

    高兰德一声不出,可是眼泪涌上来了。她强作笑容,把手伸给克利斯朵夫。他感动的握着:

    “可怜的孩子!既然你们痛苦,为什么不想法摆脱这种生活呢?”

    “你要我们怎么办?简直无法可想。你们男人,你们可以摆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们,我们永远被世俗的义务跟浮华享乐束缚着跳不出去。”

    “谁限制你们,不许你们跟我们一样的摆脱一切,干一件你们心爱而又能保障你们独立的事业,——象保障我们的一样?”

    “象保障你们的一样?可怜的克拉夫脱先生!你们所谓独立的保障也不见得怎么可靠!……可是那至少是你们喜欢的事业。我们可又配做些甚么呢?没有一件事情使我们感到兴趣——是的,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都参加,假装关心着一大堆跟我们不相干的事;我们多么需要能关心一点儿什么!我跟旁人一样参加团体,担任慈善会的工作,到巴黎大学去上课,听柏格森和于尔-勒曼脱的讲演,听古代音乐会,古典作品朗诵会,还做着笔记,笔记……我自己也不知道记些什么!……我骗自己,以为这些是我所热爱的,或者至少是有用的。啊!我明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腻烦!……我这样把每个人的思想老实告诉了你,你可不能瞧不起我。我并不比别的女人更蠢。可是哲学,历史,科学,究竟跟我有什么相干?至于艺术,——你瞧——我乱弹一阵,东涂西抹,涂些莫名片妙的水彩画;——难道这些就能使一个人的生活不空虚了吗?我们一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嫁人。可是嫁给那些我跟你看得一样明白的家伙,你想是有趣的吗?唉,我把他们看透了。我没有你们德国多情女子的那种运气,会自己造些幻象……噢,太可怕了!看看周围的人,看看已经结婚的女子,看看她们所嫁的男人,想到自己也得跟她们一样,让身心变质,跟她们一样的庸俗!……我敢说,没有艰苦卓绝的精神决计受不了这种生活种种义务。而那种精神就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有的……光阴如流矢,日月如穿梭,一眨眼青春就完了;可是我们心中究竟藏着些美的,好的东西,——只是永远不加利用,让它们一天天的死灭,结果还得拿去送给我们瞧不起,而将来也要瞧不起我们的蠢货!……并且没有一个人了解你!人家说我们是一个谜。那些男人觉得我们乏味,古怪,倒也罢了。女人应该是懂得我们的啊!她们是过来人,只要回想一下自己的情形就得了……事实可不是这样。她们决不给你一点帮助。便是做我们母亲的也不了解我们,也不真心想认识我们。她们只打算把我们嫁人。除此以外,死也罢,活也罢,都归你自己去安排!社会把我们完全丢在一边。”

    “别灰心,"克利斯朵夫说。"每个人的生活经验都得由自己去体会的。如果你有勇气,一切都会顺利。想法到你的社会以外去找找罢。法国总该有些正派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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