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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五 节场 第一部)(9)



    ①四手,六手,八手联弹的琴曲,系供二人在一架钢琴上合奏,或三人四人在二架钢琴上合奏之曲。

    克利斯朵夫跳起来:“你叫我,我,做这种工作吗?……”

    这天真的"我"字使高恩大笑起来;可是哀区脱沉着脸生气了:“我不懂你为什么听了这话奇怪;那也不是怎么容易的工作,你要觉得胜任愉快,那末再好没有!咱们等着瞧罢。你说你是出色的音乐家。我当然相信。但我究竟不认识你呀。”

    他暗中想道:“听这些家伙的口气,他们比勃拉姆斯都高明。”

    克利斯朵夫一声不出,——(因为他决心不让自己发作),——把帽子一戴,望门口走了。高恩笑着把他挡住了说:“别那么急呀!”

    他又转身向哀区脱:“他带着几部作品,预备给你瞧瞧。”

    “啊!"哀区脱表示不大耐烦,"那末拿来瞧罢。”

    克利斯朵夫一言不发,把稿本递给了他。哀区脱漫不经心的翻着。

    “什么呢?啊,《钢琴组曲》……(他念着:)《一日》……老是标题音乐……”

    虽然面上很冷淡,其实他看得很用心。他是个优秀的音乐家,关于本行的学识,他都完备,可是也至此为止;看了最初几个音符,他就明白作者是怎么样的人。他不声不响,一脸瞧不起的翻着作品,对作者的天分暗中觉得惊奇;但因为生性傲慢,克利斯朵夫的态度又伤了他的自尊心,所以他一点儿都不表示出来。他静静的看完了,一个音都没放过:

    “嗯"他终于老气横秋的说,"写得还不坏。”

    这句话比尖刻的批评使克利斯朵夫更受不了。

    “用不着人家告诉我才知道,"他气极了。

    “可是我想,"哀区脱说,"你给我看作品,无非要我表示一点儿意见。”

    “绝对不是。”

    “那末,"哀区脱也生了气,"我不明白你来向我要求什么。”

    “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求工作。”

    “除了刚才说的,眼前我没有别的事给你作。而且还不一定。我只说或者可以。”

    “对一个象我这样的音乐家,你不能分派些别的工作吗?”

    “一个象你这样的音乐家?"哀区脱用着挖苦的口气说。

    “至少跟你一样高明的音乐家,也没觉得这种工作有损他们的尊严。有几个,我可以说出名字来,如今在巴黎很出名的,还为此很感激我呢。”

    “那因为他们都是些窝囊废,"克利斯朵夫大声回答,他已经会用些法语里的妙语了。"你把我当做他们一流的人,你可错了。你想用你那种态度,——不正面瞧人,说话半吞半吐的,——来吓唬我吗?我进来的时候对你行礼,你睬都不睬……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你能算一个音乐家吗?不知你有没有写过一件作品?而你居然敢教我,教一个以写作为生命的人怎么样写作!……看过了我的作品,你除了教我窜改大师的名作,编一些脏东西去教小姑娘们做苦工以外,竟没有旁的更好的工作给我!……找你那些巴黎人去罢,要是他们没出息到愿意听你的教训。至于我,我是宁可饿死的!”

    他这样滔滔不竭的说着,简直停不下来。

    哀区脱冷冷的回答:“随你罢。”

    克利斯朵夫一路把门震得砰砰訇訇的出去了。西尔伐·高恩看着大笑,哀区脱耸耸肩对高恩说:“他会跟别人一样回来的。”

    他心里其实很看重克利斯朵夫。他相当聪明,不但有看作品的眼光,也有看人的眼光。在克利斯朵夫那种出言不逊的,愤激的态度之下,他辨别出一种力量,一种他知道很难得的力量,——尤其在艺术界中。但他的自尊心受伤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他颇想给克利斯朵夫一点儿补偿,可是办不到,除非克利斯朵夫向他屈服。他等克利斯朵夫回头来迁就他:因为凭着他悲观的看法和阅世的经验,知道一个人被患难磨折的结果,顽强的意志终于会就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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