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卷四 反抗 第三部 解脱)(9)
时间:2023-01-18 作者:罗曼·罗兰 点击:次
素不相识的克利斯朵夫,在他的生活中成为一个光明的中心。克利斯朵夫给他的第一封措辞冷淡的复信,应当会使他难过的——(也许他的确是难过的);——可是他不愿意承认,倒反喜欢得象小孩子一样。他那么谦虚,对别人根本没有多大要求,只要得到人家一点儿感情就足够做他爱人家感激人家的养料。他从来不敢希望有福气看到克利斯朵夫,他太老了,不能再上莱茵河畔去旅行一次;至于请克利斯朵夫到这儿来,更是做梦也没想到的。 克利斯朵夫的电报送到的时候,他正坐上桌子吃晚饭。他先是弄不明白:发报人的名字很陌生,他以为人家送错了电报,不是给他的;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慌乱中眼镜也戴不稳,灯光又不够亮,字母都在眼前跳舞。等到明白以后,他简直骚动得把晚饭都忘了。莎乐美提醒他也没用:没法再吞一口东西。他把饭巾望桌上一丢,也不象平时那样把它折好,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去拿了帽子和手杖往外就跑。好心的苏兹遇到一件这样快乐的事,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把他的快乐分点给别人,把克利斯朵夫要来的消息通知他的朋友们。 他有两个朋友,都是象他一样爱好音乐的,也被他引起了对克利斯朵夫的热情:一个是法官萨缪尔-耿士,一个是牙医生兼优秀的歌唱家奥斯加-卜德班希米脱。三个老朋友常在一起谈着克利斯朵夫,把所能找到的克利斯朵夫的作品统统演奏过了。卜德班希米脱唱着,苏兹弹着琴,耿士听着。然后,三个人几小时的低徊赞叹。他们弄着音乐的时候,不知说过多少次:“啊!要是克拉夫脱在这儿的话!” 苏兹在街上想着自己的快乐和将要使朋友们感到的快乐,自个儿笑起来了。天快黑了;耿士住在离城半小时的一个小村上。可是天色还很亮:四月的黄昏多么柔和;夜莺在四下里歌唱。老苏兹快活得心都化开了,呼吸一点没有困难,两条腿象二十岁的时候一样。他轻快的走着,全不防在黑暗中常常绊脚的石子。遇到车辆,他就精神抖擞的闪在路旁,高高兴兴的和赶车的打招呼,对方在车灯底下看到是他,不由得很奇怪。 走到村口耿士家的小园子前面,天已经全黑了。他敲着门,直着嗓子叫耿士。耿士打开窗来,神色仓皇的出现了。他在暗中探望,问:“谁啊?叫我干吗?” 苏兹喘着大片,兴高采烈的嚷道:“克拉夫脱……克拉夫脱明天到……” 耿士莫名片妙,只认出了他的声音:“苏兹!怎么啦?这么晚赶来什么事啊?” 苏兹又说了一遍:“他明天到,明天早上!……” “什么?"耿士一点儿摸不着头脑。 “克拉夫脱!” 耿士把这句话想了一会,忽然很响亮的叫了一声,表示他明白了: “我就来!"他喊道。 窗子重新关上。他在石阶上出现了,手里拿着灯,望园子里走过来。他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挺着大肚子,脑袋也很大,灰色头发,红胡子,脸上和手上都有雀斑。他衔着一个瓷烟斗,迈着细步走来。这个和善而有点迷迷忽忽的人,一辈子从来不为什么事着急的。可是苏兹带来的新闻也不免使他一反常态,兴奋起来;他把短短的手臂跟手里的灯一起舞动着,问:“真的?他到这儿来吗?” “明天早上,"苏兹好不得意的扬了扬电报。 两位老朋友到凉棚底下坐在一条长凳上。苏兹端着灯。耿士小心翼翼的展开电报,慢慢的低声念着;苏兹又从他肩头上高声念着。耿士还看了电报四周的小字,拍发的时刻,到达的时刻,电文的字数。随后他把这张宝贵的纸还给了苏兹。苏兹得意的笑着,耿士侧了侧脑袋瞧着他说:“啊!好!……啊!好!” 耿士想了一会,吸了一大口烟又吐了出来,然后把手放在苏兹膝盖上,说道: “得通知卜德班希米脱。” “我去,"苏兹说。 “我跟你一块儿去,"耿士说。 他进去放下了灯,马上回出来。两个老人手挽着手走了。卜德班希米脱住在村子那一头。苏兹和耿士一路说着闲话,心里老想着那件事。忽然耿士停住脚步,用手杖望地上敲了一下:“啊!该死!……他不在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