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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四 反抗 第三部 解脱)(12)



    “嘿!多美啊!……还有这个,你们觉得怎么样?……还有这个……那是顶美的一个……——现在我再给你们奏一个曲子,让你们快乐得象登天一样……"尽管他说话这么天真,两个老人决不会笑话他。

    他才奏完一个如梦如幻的曲子,挂钟里的鹧鸪叫起来了。克利斯朵夫听了怒气冲冲的直跳直嚷。耿士被他惊醒了,睁大着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苏兹先是莫名片妙,直看到克利斯朵夫一边对着摇头摆尾的鹧鸪摩拳擦掌,一边嚷着要人把这混账的鬼东西拿开的时候,苏兹才破题儿第一遭觉得这声音的确难受,端过一张椅子,想上去把煞风景的东西亲自摘下来。他差点儿摔交,被耿士拦住了不让再爬。于是他叫莎乐美。莎乐美照例慢腾腾的走来,而不耐烦的克利斯朵夫已经把挂钟卸下,放在她的怀里了。她抱着钟愣在那里:

    “你们要我把它怎么办呢?"她问。

    “随你怎办。拿去就是了,只要从此不看见它!"苏兹说着,和克利斯朵夫一样的不耐烦。

    他不懂自己对于这厌物怎么会忍耐了那么些年的。

    莎乐美以为他们都疯了。

    音乐重新开始,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莎乐美来报告说中饭已经开出来了。苏兹可教她住嘴。过了十分钟,她又来了;再过十分钟,她又来了:这一回她可气冲冲的,勉强装着镇静的神气,站在屋子中间,不管苏兹怎么样绝望的对她做着暗号,径自大声的说:

    “诸位先生喜欢吃冷菜也好,喜欢吃热菜也好,对我都没关系;只要吩咐就是了。”

    苏兹对于这种没有规矩的事很惭愧,想把女仆训斥一顿:可是克利斯朵夫大声笑了出来。耿士也笑了,终于苏兹也跟着笑了。莎乐美看到自己的话有了作用很得意,转过身来走了,神气活象一个皇后赦免了她的臣下。

    “她真痛快!"克利斯朵夫离开了钢琴,站起来说。"她也没错。音乐会中间闯进个把人有什么大不了呢?”

    他们开始吃饭了。饭菜挺丰富挺有味道。苏兹激起了莎乐美的好胜心,而她也巴不得找个机会来显显本领,决不辜负这种机会。两位老朋友非常好吃。耿士上了饭桌子简直变了一个人,眉开眼笑,象太阳一般,那模样大可以给饭店做个招牌。苏兹对好酒好菜的欣赏也不下于耿士,可惜为了病病歪歪的身子不能尽量。但他不大肯顾虑到这一点,因之常常要付代价。那他可绝对不抱怨;要是他病了,至少肚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和耿士一样,他也有家传的食品。所以莎乐美是服侍惯一般内行的。可是这一次,她把所有的杰作都拿来排在一个节目上,仿佛是莱茵菜的展览大会,那是一种本色的,保存原味的烹调,用着各式各种草本的香料,浓酽酽的沙司,作料丰富的汤,标准的清-砂锅,庞大无论的鲤鱼,①酸咸菜烧腌肉,全鹅,家常饼,茴香面包。克利斯朵夫嘴巴塞得满满的,狼吞虎咽的得意极了。他跟他的父亲祖父胃口一样大,一次可以吞下整只的鹅。平时他能整星期的光吃面包和乳饼,而有机会的时候可以吃得胀破肚子。苏兹又诚恳又殷勤,眼睛挺温柔的瞧着他,把他灌了许多莱茵名酒。满面通红的耿士认为这一下才遇到了对手。莎乐美嘻开着大脸盘乐死了——克利斯朵夫刚到的时候,她有点儿失望。苏兹事先对她把客人说得天花乱坠,所以她理想中的克利斯朵夫是个大官儿一样的人物,浑身都是头衔。见到了客人的面,她不由得肚里想着:——

    ①沙司为西菜中浇在鱼或肉类上面的酱汁,大概可分黑白两种,以牛肉汤或鸡汤为底,将牛油与面粉调和后,另加作料,做法各有巧妙不同。欧洲人对沙司之重视不下于正菜本身。

    “原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饭桌上,克利斯朵夫可得到了她的好感;象他那样大为赏识她的本领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碰到。所以她竟不回到厨房去而站在饭厅门口,看着克利斯朵夫一边说着傻话,一边东西照旧吃个不停;她把拳头插在腰里,哈哈大笑。大家都兴高采烈。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卜德班希米脱在座。他们几次三番的说:

    “嘿!要是他在这儿,他才会吃,会喝,会唱呢!”

    这一类赞扬的话简直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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