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卷四 反抗 第一部 松动的沙土)(10)
时间:2023-01-17 作者:罗曼·罗兰 点击:次
②歌德所作小说《威廉-迈斯特》,述一意大利伯爵洛泰利奥因女儿迷娘自幼被吉普赛人拐走,乃扮作行吟诗人,手弹竖琴,周游各地寻访,卒获团聚。迷娘卒与大学生威廉-迈斯特结为夫妇。十九世纪法国音乐家托玛采用此故事谱成歌剧,题作《迷娘》。 但他往往觉得诗人的作品太文雅,宁愿采用最简单的题材,什么古老的歌,在善书里谈到的年代悠久的敬神的民谣;他特意不用它们原有的赞美歌性质,而大胆的用世俗的,活泼的手法去处理。或者他利用一些成语,甚至随便听到的几句话,民众的对白,儿童的感想:这一类笨拙而平淡的语言例反透露出最纯粹的感情。在这等地方,他是得其所哉了,他自己不觉得,可的确达到了深刻的境界。 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坏的居多,——他所有作品都充满着生命力。当然不是全部新鲜的东西,那还差得远呢。克利斯朵夫往往就因为真诚而显得平凡;有时他不惜采用人家早已用过的形式,因为他觉得这种形式能够准确表现他的思想,而且因为他的感觉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他无论如何不愿意求新奇,以为只有平庸之极的人才操心这种问题。他但求说出自己的感觉,决不问前人有没有说过。他很骄傲的相信,这才是求新奇的最好的办法;世界上不是永远只有一个克利斯朵夫吗?凭着青年人目空一切的气概,他认为古往今来还一无成就,一切还得开始或是从头再做。因为觉得内心这样的充实,人生这样的无穷无极,他就处于得意忘形的,欢欣鼓舞的境界。时时刻刻都在欢欣鼓舞。这种心绪也用不着快乐来支持,便是悲哀它也能够适应:他的力是他欢欣鼓舞的泉源,是一切幸福,一切德性之母。生活罢,尽量的生活罢!……凡是感觉不到自己有这种力的醉意,这种生的欢欣(哪怕是极痛苦的生活)的人,便不是艺术家。这等于一块试金石。必须不问欢乐与痛苦都能够欢欣鼓舞的,才是真正的伟大。门德尔松或勃拉姆斯,仅仅象十月的雾,象淅沥的细雨,从来没有这种神通。 这种神通克利斯朵夫却是有的;他以天生的戆直冒昧的性格,尽量在人前显露他的快乐。他不觉得这种举动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跟旁人分享他的快乐。他没想到这种快乐会伤害大多数没有这快乐的人。同时他也不管别人高兴不高兴;他就是极有自信,认为把自己的信念告诉人家是挺自然的。他把自己的丰满和一般音符制造家的贫弱作了一个比较,觉得要人家承认他的优越是极容易,太容易了。只消把自己拿出去就行。 于是他就把自己拿出去了。 大家等着他。 克利斯朵夫并不隐瞒他的感想。自从明白了德国人的虚伪,对什么都不愿意看到真相之后,他就决意要表露自己的真诚,绝对的,不稍假借的真诚,对任何人任何作品都不留余地。又因为他做什么事都不能不走极端,便说出许多荒唐的话骇人听闻。而他的小孩子偏偏也真是可惊。只要碰到一个人,他就马上说出他对德国艺术的感想,好似一个人有了奇妙的发见,不愿留为独得之秘。别人听了会对他不满意,那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一发觉某一部名作里头有什么荒谬的地方,他就一心想着这个问题而急于逢人便诉,不管听的人是音乐家或是业余的爱好者。他得意扬扬的发表他的怪论。旁人先还不当真,听了他的胡说八道笑笑。可是不久他们发觉他老说着这一套,一味坚持的作风未免趣味恶劣。克利斯朵夫的那些怪论,显而易见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深信不疑的,那时大家就不觉得有趣了。并且他肆无忌惮,公然在音乐会里叫叫嚷嚷,发表他刻薄的议论,或者明白表示瞧不起那般声名显赫的大师。 在小城里,什么都会不胫而走的传播开去的:克利斯朵夫说的话,一句也没有漏过人们的耳朵。他去年的行为已经惹动公愤。大家没有忘掉他和阿达那种招摇的无耻的行动。他自己倒是记不起了:岁月递嬗,往事都成陈迹,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已经渺不相关。但别人替他一一想起:所有的小城市自有一般人把街坊邻舍的过失,污点,悲惨的、丑恶的、不愉快的事件,全部牢记在心,仿佛这是他们在社会上的职务。克利斯朵夫的案卷中,在过去的话柄之外,如今又加上一批新的。两相对照,事情给衬托得更明显了。从前是触犯礼教,现在又伤害了风雅。最宽容的人说他是"标新立异",大多数却肯定他是"完全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