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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山湖钦差入枣庄(5)



  大家顿时哄堂大笑。一时卜义进来,后头两个苏拉太监抬着食盒子,众人便知乾隆赐膳,膳后肯定还要叫进,都敛了笑容,从容起身听旨。

  福康安刘墉和黄富扬一伙三人,行行复行行已出了江南省进入山东境界。依着福康安,还是要扮讨吃的,刘墉倒也无甚说的,黄富扬却道:“不是小的说爷,叫花子最难扮的,您换了衣服换不了脸,换了脸换不了心。花子帮里也有三六九等,各色身份不同,暗语切口学三年才能入门!人前一脸可怜相,背后满腹玩世心,‘讨饭三年,皇帝不换’,不是一时半刻说得清白的——就您和刘爷走路架儿,天生带来的贵人气,寻常人一眼就瞧透了!打听事儿最好的地方儿是茶馆子戏园子店堂子,叫化子都进不去这些地府儿。不如扮了茶马商,您是东家,少爷,刘爷是帐房先儿,我是个跟班儿家仆。不上不下的身份,甚么人都能打交道,爷们才能‘观风’不是?”听这番话说有理有据,福康安也就依了。黄富扬这上头熟门熟路,扬州城茶坊里买了五六萝的茶砖——最便宜的,内地人喝不惯,口外人离不了的——只化了七两多银子。这要觅骡夫驮的,又怕骡夫跟久了不便,他却有办法,竟到牲口市上买了三头走骡,从黄家三代弟子里挑了个绰号“人精子”的扮了骡夫。刘墉酱色湖绸袍黑缎马褂,福康安青缎瓜皮帽,宝蓝宁绸袍石青背心一套行头出落,象煞了茶商老板退休,派少公子出门历练生意的派头。

  但这一路实是太平静了,江南省境内春回地暖,走一处作坊织机轧轧,换一处阡陌桑田踵接,一片新绿间秧稻初插,碧野极目无荒滩废地。村户中巷闾和平,老叟柱杖儿童嬉戏,真个春花与青田相映,牧歌共嘤转同鸣——真个和大臣们献的请安折子贺表赋中说的“升平舞鹤之世、黄童白叟熙然而乐”差几相近了。沿扬州北上,过高邮湖,渡洪泽湖,也都是藕箭初展渔歌互答,岸芷汀兰锦鳞游泳,处处安静宁谧,地地政通人和。福康安见水上时有舰只巡戈,原来想到设在洪泽湖畔清江的河道总督衙门看看,顺便再查看一下水师提督衙门武备武库情形,一路看来河道整固,治安和恬,也就懒得再去“找事”。就这么“观”一路风景回京,他却又于心不甘。刘墉奉父亲严命,“不得多事,听福康安调度”,黄富扬也奉有师命,“把这位‘爷’平安送回去,少惹是非,不混江湖群儿”,自也不肯多口。但人精子却不理会得他们心思。见福康安懒洋洋的,抱怨“就这么回去,算是送我回京见额娘请安,有屁的事可做!也真奇怪,我来的时候打河南走,进安徽下江南,还有几处盗案,赈灾不公的事,怎么这边就这样安静?”人精子笑道:“爷,这么着走,就一世也没事。万岁爷在江南就要启驾回程,咱们不走运河就是官道,其实这时候就是小贼也不做案子的,就是当官捞银子也不在这一时——这是驿道,又是御道,这里有一丝缝儿都抹得平平光光的,就是爷的话,有‘屁’的事!要想看真节骨,前头就是沂蒙山,离了御道爷再看吧!”

  “就是的!”福康安一拍脑门子笑道,“刘崇如也不提个醒儿!”忽地想起是刘墉“为主”,换了脸恳切地说道:“咱们这么转悠,其实差事也就是办砸了。我也不是非要找出点事才欢喜,找穷地方走山沟路,真的好,回去也好让皇上高兴,你说呢?”

  “哪咱门走枣庄,进抱犊岗!”刘墉也是觉得无味,“蔡七的案子就没破!这都是粉饰出来的太平……我估着姓蔡的是钻山潜伏了。只要能弄清他的去向,我们也不算白走一遭!”

  因此,从骆马湖北渡过黄河,他们便不再向微山湖方向走,偏了官道离开韩庄取道峰城,准备在枣庄歇一夜再作打算。从驿道下路十里,道路就变了。起初还是干的,潦礓石铺底儿,不知车轧马踏了几百年,整个路都掩在“沟里”,骑在骡子上勉强肩与“沟”沿平齐。凸凹不平曲折逶迄的路,有点象划在平地上纵横交错互相通连干涸了的河床,路上的浮土一脚下去便漫到脚脖子上,走到下半晌斜日西沉,出了“沟”,前面倒是一片开阔。但这里似乎遭过决溃黄河冲漫,一片一片的潦水泥滩断断续续连连绵绵无论东眺抑或西望,看不到尽头的是蒹蔚芦苇,去岁的荒茅、今春的白草连天接陌,景色一下子变得凄迷荒寒,连稀稀落落散布在苍黄低暗的天穹下的村庄,远远了去都象死坟一样阴沉寂寥。寒风漫地掠过,远近田野上细弱的早玉米谷黍高梁,不胜其力地籁籁发抖。麦田也长得不好,有的地方密如堤草,有的地方稀稀落落,有的地方干脆是疤痢头,东一块西一块空着黄土,十分难看。福康安站在路口处,神情间说不清是悲是喜,绷着嘴唇咬着牙一声不言语。刘墉也不吭声。呼呼的冷风掠过,将他们辫梢袍角都撩起老高,走得一身热汗略为潮湿的中衣立时变得透心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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