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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温特夫人(第六章)(4)



    我的心猛地一紧。对迈克西姆的财务或生意状况,我向来是一无所知,不过基里思一度曾有过一个律师。或许我们得到那儿去一趟,或许——

    “不是那个本地律师,”他说,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们是伦敦的律师。”

    “伦敦?”一想到伦敦,我立时激动起来,我没法抑制话语中的热切口气。

    伦敦。

    那一来,我们或许就非得上那儿走一趟了,并不是换乘火车,来去匆匆,偷偷摸摸,不敢抬起头来,而是去那地拜访,呆上一天,说不定还能住上一晚,为了正常的生意业务,时间上也稍有余暇。(口欧),伦敦,只求能去一次。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伦敦,说到底,我从来不是个城里人。在那儿我会感到紧张,十分不自在。但是,我们在国外的浪游生活中,有时我从国内来的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什么——某个名字会不经意地映入我的眼帘,这时,偶尔的,像白日做梦似的,我会想到伦敦。贵族爵士们。老贝利①,议会,希尔·菲尔兹,东印度码头,林荫大道②,圣詹姆斯公园,伦敦市长官邸,肯辛顿花园……那时,在一个春日的上午,我曾花了一小时外出漫步,看看豪华的商店橱窗,喝喝茶,聆听公园乐队的演奏,还探究过狄更斯笔下描绘过的某条小巷,巷子里的房屋歪歪斜斜靠在一起,那些贫民窟里发出一股印刷油墨的气味。那是一段无忧无虑、心境欢悦,又充满浪漫气息的短促时光,又一个促使我思乡的地方——

    ①英国伦敦中央刑事法院的俗称。

    ②即伦敦圣詹姆斯公园内的一条林荫大道。

    我知道,伦敦饱受战争创伤,正因如此,城市风貌已非旧境,更其衰败、残遭蹂躏、遍布创伤,我不愿再去想及那最后一次对伦敦的可怕的拜访(当时我是同迈克西姆、费弗尔和朱利安上校一起去拜访吕蓓卡的医生),不愿再去想及那次的拜访意味着什么,以及随后所发生的一切。唉,那一切已同我们隔绝,我们再不需要去重访那条特殊的街,那是非常容易避开的。

    伦敦。我是个乡下人,我知道,那就意味着青翠的田野、小路和山坡,还有耕地的气息和冷僻林子深处传来的斑尾林鸽的柔声啼啭,我明白,我就需要在这个环境中静静地度过余生。长期置身于车水马龙,五光十色中,走在城市坚硬的人行道上,四周高楼林立,这样的生活我是决不会感到幸福的。

    不过,再访伦敦,只是一次,度过一天,仅此而已。(口欧),求你了,我半侧过身子瞧着迈克西姆,几乎就要开口请求了。

    他说,“后天,他会前来看我和贾尔斯的。”

    他脸色阴沉,声音生硬,我立时得到了警告,闭上嘴不再开口。

    “恐怕得让我花上几小时了。我想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的帐目看完,理清。我不想让这且再拖延下去。我想,你只好自个儿去消遣了,可你是想找点乐子,对不?你想出去。”

    如果他很在意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提起这点,他重又露出了宽容的微笑,那样子就好像他是在跟一个孩子说话。现在我们回到了这儿,时光就像在倒流。他曾告诉我,说打从我们回来以后,我就变了,可他何尝不是如此,这儿、那儿,不时冒出旧日的另一个迈克西姆的神采。

    我微微一笑,转过身面向壁炉,我拿起皮老虎,开始用力挤压,我垂下头,不再看他。伦敦消失了。我们不会去了。

    “我希望这些帐务不会太让你烦神,”我说。

    “不会的。这并必须处理掉。我们得着手进行。比阿特丽斯的事务有许多——有许多与我的事务,当然也与这个家庭的其余事务无关,自打她结婚以后就一直如此。但是不管头绪如何纷乱,总是可以把它们理清的,一劳永逸,然后我们就可脱身了。”

    他站起身,朝我走来,他站在我身边,那么高大稳健。我感到他贴近了我的后背。

    “把那些东西给我,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让这火烧出个样子来。”

    我把皮老虎递给他,站了起来。

    “不过——我们能去苏格兰吗?”

    他笑了,我看到他的样子十分疲乏、精疲力竭,他的皮肤保养得很好,眼睛底下像是有道淡淡的青痕,在我面前他又变得那么脆弱,我真不明白,怎么搞的,我为什么一直这么害怕。

    “当然,”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该有个假日,”说着俯身吻了吻我的前额,然后转身去拨弄那半死不活的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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