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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温特夫人(第六章)(2)



    我们一直与世无争,只想彼此在一起,能有一种宁静、浑然不知的婚后的幸福;我们一直要让过去沉入冥冥之中不再复苏,而总的来说,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想望的这一切,对此,我们感激不尽,难以言表。

    此刻,我又置身其中,记忆重视,过去那一幕幕情景,那一个个人,那种种声音和感情,它们就像是一群幽灵,将我团团围住,而吕蓓卡,则是鬼中之鬼。那就是曼陀丽。然而,奇怪的是,它们并没将我压倒,它们似乎只是群可怜的、消逝了的东西,它们本身毫无力量,它们是死的。消失了的东西,根本就没留下一丝痕迹。让我感到惊恐的是现在,是刚发生的这件事,是这只白花圈和上有R的黑边卡片。

    最后,我缓缓地、迟疑不决地往回走,重又置身于惨淡的阳光底下,这时我有点企望它已经消失,它从不存在,只不过是我的下意识没来由地闹出了一个小玩笑,是我自己深隐的恐俱没来由地物现了一会儿。我听说过这类现象,尽管我对此只是半信半疑。

    然而,花圈依然在那儿,就像我确信无疑知道的那样,我一眼就见到了它,我的眼光被它吸引,没法移开。黑白分明,一个完美无暇的花圈,就放在草地上。

    “我不要想到曼陀丽。”

    这是我口中吐出的话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确凿,又那么虚假,就像我曾对迈克西姆说过的,“我不要想到曼陀丽。”

    可我满脑子尽想着曼陀丽,我觉得迈克西姆都从没我想得多,尽管我对曼陀丽只了解那么一段短暂的时日,当时又身处那种狂野、孤绝的境地,可现在它紧紧压迫着我,它在我脑中反复出现,我朝回走去,它就呈现在我面前,在每座小坡的另一边都能看见,它出现在小路的每一个拐弯处,这一来,我对周围的一切等于是视而不见,我看不见树木、田野,看不见山丘、树林和亲切的内陆天空,一切的一切,我眼前出现的只是曼陀丽。

    但是,我很它,它带给我沉重的压抑,让我骇怕,我被它压垮了,我曾发现它是那么冷漠,那么陌生又那么让人困惑迷离,它曾对我冷眼斜睨,我从来就不属于那儿,在这座大宅子那么许多紧闭的房扉之中,我从来就拿不准各道楼梯和走廊该怎么走。

    曼陀丽。并不是那儿的人又闯入我的生活,这会儿活灵活现地在嘲弄我,不是费里思,罗伯特,小女侍克拉丽斯,杰克·费弗尔,丹弗斯太太、吕蓓卡——他们都在哪儿?我漠然无知。只有一点我是确知的,那就是吕蓓卡是死了。其余的人呢,我几乎从不想到其他人,我对他们不在乎。我决不会再看见他们,他们无关紧要。

    然而,这座大宅。我心向往之,又满怀恐惧,身不由己地被拖回到它近旁。曼陀丽。我恨我自己。我不要,决不要想到它,我一定得把它从头脑中驱走,要不它就会毁了我们。我得想着迈克西姆,只想着迈克西姆。我们曾经互相拯救了,我决不可再作不必要的冒险。

    我对自己感到异常恼火,一边缓步走下最后一个斜坡,朝围场走去,比阿特丽斯和贾尔斯那幢舒适可爱而毫不惹眼的住宅就在底下,一缕轻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那儿一准是晨室,他会呆在那儿,还在看报,不时会看看手表,不耐烦地等待我归去。

    真希望手边有面镜子,这样我就能看到自己的脸,刻意将它修饰一下,蒙上一层面具,就像他一样。我一定得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我并没看见我所看见的,那已发生的事也并没发生过。我将曼陀丽从心头驱走。而如果我没法同样将那只白花圈从心头驱走,那我就转过头不去看它,就让那卡片面朝地待在那儿。

    我听到屋里传出电话铃声,狗儿一齐吠叫起来。马匹都回来了,在经过通马以后,这会儿正心满意足地低头啃着牧草。

    于是我朝下,朝这副景象走去,每前行一步,我都强使自己向前看,调节好自己的面容,让脸色开朗,兴致勃发……为了要将这只花圈、卡片、卡片上签署的大写首字母,以及它可能包容的一切含义,统统从我心底淡化、抹掉,我要付出多大的毅力啊——然而,我当然明白,它们只不过是深深地沉入了我的心底,永远扎根在那儿,同那些决不可能了结、不被人所知,也不可能遗忘的事儿混合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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