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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二 清晨 第二部 奥多)(6)



    “亲爱的,你侮辱我,"奥多呻吟着说。"你使我流泪。我可是冤枉的。可是你爱怎办就怎办罢。你对我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你毁灭了我的灵魂,我还会留下一道光明来爱你!”

    “神灵在上!"克利斯朵夫嚷道。“我使我的朋友哭了!……咒我罢!打我罢!把我摔在地下罢!我该死!我不配受你的爱!”

    他们信上的地址有特别的写法,邮票有特别的粘法,斜粘在信封的右下角,表示跟他们写给普通人的信不同。这些孩子气的玩艺儿对他们的确有爱情那样神秘的魅力。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教课回来,在一条邻近的街上看见奥多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亲热的谈着笑着。克利斯朵夫的脸发了白,瞅着他们,看他们在拐角儿上不见了。他们没有看见他。他回到家里,仿佛乌云遮着太阳,一切都黑了。

    下星期日见面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先是一句不提。溜-了半小时,他才声音嘶嗄的说:“星期三我在十字街头看到你的。”

    “哦!"奥多回答了一声,脸红了。

    克利斯朵夫接着说:“那天不光是你一个人呢。”

    “是的,我跟别人在一块儿。”

    克利斯朵夫咽了口唾沫,假装若无起事的问:

    “跟谁呢?”

    “我的表兄弟法朗兹。”

    “哦!”

    克利斯朵夫停了一会又说:“你没跟我提过他。”

    “他住在莱纳巴哈。”

    “你跟他常见面吗?”

    “他有时到这儿来的。”

    “你也上他那儿去吗?”

    “有时候也去。”

    “哦!"克利斯朵夫又哼了一声。

    奥多想换个题目,把在树上啄磨的一头鸟指给朋友看。他们便扯到别的事去了。十分钟以后,克利斯朵夫忽然又问:

    “你们俩很好吗?”

    “你说谁啊?"奥多问。

    (他心里很明白说的是谁。)

    “你跟你的表兄弟。”

    “是的。你为什么要问?”

    “不为什么。”

    奥多不大喜欢这位表兄弟,因为常常给他耍弄。可是有种古怪的淘气的本能,使他补上一句:“他是挺可爱的。”

    “谁?"克利斯朵夫问。

    (他也知道是谁。)

    “法朗兹。”

    奥多以为克利斯朵夫有话要说了;但他好象没听见,只管在榛树上折着桠枝。

    “他好玩得很,老是有故事讲的,"奥多又道。

    克利斯朵夫心不在焉的打着唿哨。

    奥多可更进一步:“他又那么聪明……那么漂亮!……”

    克利斯朵夫耸耸肩,仿佛说:“这家伙跟我有什么相干?”

    奥多因为逗不出话来,还想往下说,克利斯朵夫却是很不客气的把他岔开了,指着远远的一个目标提议奔过去。

    整个下午,他们不再提了;可是彼此很冷淡,装出那种朴素没有的过分的礼貌,尤其在克利斯朵夫这方面。他的话老在喉咙口。终于他忍不住了,对着跟在后面五六步远的奥多转过身来,气势汹汹的抓着他的手,把话一起倒了出来:

    “听我说,奥多!我不愿意你跟法朗兹亲热,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你爱别人甚于爱我!我不愿意!你不是知道的吗,你是我的一切。你不能……你不该……要是我丢了你,我只有死了!我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我会自杀,也会杀死你。噢!对不起!……”

    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这种痛苦,真实的程度甚至会说出威胁人的话,使奥多又感动又惊骇,赶紧发誓,说他目前,将来,永远不会象爱克利斯朵夫一样的去爱别人,又说他根本不把法朗兹放在心上,倘若克利斯朵夫要他不跟表兄弟见面,他就永远不跟表兄弟见面。克利斯朵夫把这些话直咽到肚子里,他的心活过来了。他大声的呼着气,大声的笑着,真情洋溢的谢了奥多。他对自己刚才那一场觉得很惭愧;但心中确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面对面站着,握着手,一动也不动。两人都非常的快乐,非常的窘。他们一声不出的踏上归途,接着又谈起话来,恢复了愉快的心情,觉得彼此更亲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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