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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温特夫人(第二章)(4)



    有关那天晚上的某一些事情我根本不记得了,但是另外一些则清晰地保留在我的记忆中,如同灿烂灯光下的动人场景。

    我们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旅馆,迈克西姆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他建议我们去喝点儿甜酒。我们住的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旅馆,不过,也许几年前有某个人下定决心试图吸引从外地来的人,便把餐厅旁边那几个幽暗的小休息厅中的一个改建成一个售酒的柜台,给电灯装上灯罩,还给灯罩装上缘饰,另外配上几只凳子。在白天它看上去十分寒伧,毫无生气,一点儿没有吸引力,我们对它看不上眼,根本不会想到要进去喝酒,但是,在晚上,我们有时候会心血来潮地把它当作是一个有魅力的去处,再说我们那时并不追求大旅馆的售酒柜台和餐厅通常会有的那种豪华气派,所以偶尔也会进来喝酒;它使我们高兴,我们渐渐地变得十分喜欢它,溺爱它,纵容它,那态度就像人们有时候对待一个把大人的宴会服穿在身上的相貌平常的孩子。有一两次,几个衣着入时的中年妇女坐在售酒柜台旁聊天。另外一次,一位胖胖的夫人和她那身材难看的女儿并排坐在凳子上,一边抽烟一边贪婪地东张西望;我们龟缩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她们,微微低着脑袋,因为我们一直害怕哪一天会意外地遇上认识我们的人,或者虽然不认识却觉得我们面熟的人,我们非常害怕别人见了我们之后脑海里一幕幕地浮现出我们过去的事情,于是突然想起我们是谁。不过,我们也颇有乐趣——偷偷地看那些女人的手、她们的鞋子以及她们的首饰,猜测她们是不是有钱,有没有地位,婚姻状况如何,等等,就像猜测那位忧郁的药剂师的生活情况一样。

    今天晚上这间屋子里没有别人,我们也没有坐在——我记得——我们以往一直坐的靠角落的那张桌子旁,而是挑了一张离售酒柜台近一点儿光线稍微亮一些的桌子。可是,我们坐下后,刚刚来得及告诉侍者想喝些什么,经理就进来了,左顾右盼地寻找我们。

    “那位先生来过电话,但是你们出去了。他说他很快会再打来。”

    我们坐在那儿哑口无言。我的心在剧烈地、快速地跳动;我想伸出手去摸迈克西姆的手,但是,真奇怪,我的手重得提都提不起来,好像是死人的手,而不是长在我的身上。正是在这个时候,由于某种非常奇怪的原因,我注意到灯罩缘饰末端那一圈绿色的珠子——是一种可怕的像青蛙身上那样的光亮的绿色,并且还注意到其中掉了几颗,缺口处被几颗略带粉红的珠子所填补,破坏了本来的设计意图。我想,那些灯罩本来应该跟向上翘起的郁金香叶子十分相像,可是此刻我看见,它们很难看,没有什么价值,有人选择了它们,只是因为当初它们漂亮和时髦。对于我们说过的话我已不大记得。也许我们并没有说话。饮料来了,两大杯科涅克上等白兰地,但是我那杯我差不多碰都没碰。时钟敲响了。从楼上的屋子传来过一两次有人踱步的声音,还有轻轻的说话声。随后是一片寂静。在室外,这个时节本来应该能听到客人进旅馆来的各种声音,在这样暖和的夜晚,我们本来应该在露台上坐一会儿,而沿着湖边悬挂着的彩色小灯也一直要到半夜才会熄灭,湖边应该有这么许多散步者,既有本地的居民,也有外地的来访者。在这个地方,我们有足够的生活乐趣,有足够的活动和消遣,甚至有相当的欢乐气氛。回想往事,我惊讶地发现,当时我们向生活索取的是多么少啊;在那几年里,整个气氛是那么稳定和满足,犹如两次风暴之间的一段平静时期。

    我们坐了大约半个小时,但没人打电话来,于是我们准备上楼,因为,很显然他们出于礼貌此刻正耐心地等着要关灯和结束营业。迈克西姆把他杯里的酒喝光,又把我的也干了。他重新戴上了那只面具,望着我寻求安慰的时候目光呆滞。

    我们回到房间里。这房间相当小,但是在夏天我们可以把通往外面一个小阳台的两扇落地长窗都打开。阳台俯视着旅馆的后面,是花园而不是那个湖,不过我们喜欢这样,我们不希望它太公开。

    我们刚把门在身后关上,就听见脚步声,接着是猛烈的敲门声。迈克西姆把脸转向我。

    “你去开。”

    我打开门。

    “夫人,电话又来了,要德温特先生,可是我无法把它接到你们的房间,电话线路太糟糕了。能不能请你下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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