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第二十六章)(3)
时间:2023-01-12 作者:王跃文 点击:次
原来,每天早上一开门,就有人守在门口了。晚上再怎么晚回家,家里都会坐满一屋人。来的人都是找麻烦的,什么复员退伍军人呀,困难企业职工呀,蒙受不白之冤的呀,遭单位领导打击报复的呀。他总感到不对劲。怎么会这样呢?别人也是这么当县长的?那天底下还有人愿当县长吗?有个外国笑话,说有个小镇,要是有人犯了罪,法官就判他当一个礼拜镇长。关隐达觉得自己当县长,真的比坐牢还难受。 可是那位老太太,一天到晚守在他家门口,已是几个月了。 老太太是陈大友的老娘。自从关隐达下令逮捕陈大友,老太太就一天到晚守在他家门口。起初那段日子,老太太又是吵、又是闹。后来不吵不闹了,只是每天一大早就在他家门口坐下,晚上十点钟才走,比上班的人还准时。她三餐饭都有人送来。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你劝她回去,她就寻死寻活,不管是石头是墙壁,她就一头撞去。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也不是,拍也不是。 老太太见了关隐达,就叫喊:“我儿子犯了什么天条你要抓他?你莫走,你跟我讲清楚!人家怕你,我不怕你!”有些话还说得很难听。关隐达只好不理她,只顾低着头进出。陈天王一直没有被抓进去。 关隐达现在不找向在远了,只对检察长发火。检察长说:“我们还在调查取证,不敢这么贸然抓人。人抓进去容易,放出来难。这个我们是有教训的。” 关隐达心里明白:都是常务副县长王永坦在中间作梗。县长家门口蹲着这么个老太太,政府办主任马志坚很没面子。他找到陈天王,话说得很严厉。陈天王便跑到关隐达门口,骂了他老娘。骂得很难听:“你这老鬼,老不死的,一天到晚蹲在这里干什么?我犯法是我去杀头,又不要你去抵命!”老太太就嚎啕大哭,说:“你死是你的事,我还要这张老脸!”娘儿俩这么你来我去骂了一阵,陈天王把他老娘拉走了。 关隐达当时正在屋里,一听就知陈天王和他老娘是在演戏。这陈天王真是个无赖!关隐达门口只清净了半天,第二天老太太又来了。老太太让关隐达伤透了脑筋。县城各个角落每天都在议论这事,好像人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机关干部出去,碰上外面的熟人,人家准会问:“还在那里吗?”“在,在哩,天天在那里。”两人就相视而笑。关隐达知道,只要他说声老人家你回去吧,你儿子没问题了,一切事情都完了。可他就是不说。他不能这么说,一说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总让这么个老太太守在他家门口,对他也很不利。 关隐达快到家门口了,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真希望老太太今天破天荒早早回家了。老太太还在那里,像是在打瞌睡,关隐达便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起来。他轻轻开了门,居然没有吵醒老太太。陶陶见他回来了,就朝着门努努嘴巴,意思是问老太太还在吗?关隐达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 关隐达靠在沙发上,样子很疲惫。陶陶就不打扰他,只为他倒了杯茶,进厨房洗涮去了。关隐达望着夫人的背影,心里有些感动。家里时常挤满了人,夫人没有半句怨言,还总是向人家赔笑脸。老太太在他家把了几个月门了,她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关隐达的脑子像是钻进了许多蚊子,嗡嗡作响。 周述的客气让他觉得气味不对劲儿。这个人他早在地委机关工作时就认识。那时关隐达是地委书记陶凡的秘书,周述常在陶凡那里露脸,对他自然也很热乎。周述上头还有个白站长,可这人只要有机会,就想盖住上司的风头。从那时起,关隐达就不太喜欢周述这人。他发现周述在领导面前总是笑嘻嘻的,眼珠子在领导脸上溜来溜去,总像饥渴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后来关隐达娶了陶陶,成了陶凡的乘龙快婿,又年轻轻地当了县委副书记,周述在他面前就更不一样了,见面就说:“我们可是老朋友啊!”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头。再后来,陶凡退了,关隐达开始倒霉了,周述的笑脸就有些耐人琢磨了。照样总说是老朋友,也照样笑嘻嘻的,但气味不一样了。现在他县长的位置很尴尬,周述的笑脸就更有意思了。这时门响了,关隐达胸口紧了一阵,生怕老太太进来吵闹。 陶陶跑了出来,望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陶陶就去开了门。进来的却是银盘岭乡的书记熊其烈。关隐达不觉松了口气,心里便笑自己怎么如此怯懦了。今天熊其烈的神色有些异常。老熊算是关隐达在黎南最知心的部下了。这人忠厚老实,干了十多年乡长了,最近在关隐达的一再坚持下,才提他当了乡党委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