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主角(中部 第四十三章)(3)

  秦八娃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早听人说,你不人说你傻,是吧?傻这个字,看怎么讲,绝大多数时候,我以为是当憨厚、当痴、当可讲的。”

  “你明明说我脑子不开窍么。我真的显得那么傻吗?”

  秦八娃笑得两个本来距离很远的眼睛,更是离散得相互毫无关系了。他甚至掏出手帕,起了眼泪。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子,喜欢这个秦名伶。已经几十年了,无论从广播上、电视上,还是直接看戏,他都再没见过这样好的演员坯子。首先是功夫过,面对难度再大的武戏,她都能洒不羁地轻巧以对。无论什么“兵器”、拿在手中,她都能举重若轻地把玩自如。那种速度感、力量感,还有稳如磐石的基感、轻盈灵的飞腾感,都让他觉得,这是当下最难得的武旦名伶。如果仅仅是翻得好、打得好、功夫好,那也就是一个好武旦而已。问题是,她还有一口响遏行云的金嗓子,唱得质朴浑厚,音似天籁。每每到感,可谓字字切,句句钻心。有这两样,就已经是唱戏行当的宝中之宝、人上之人了,可她偏还有一副惊人的扮相。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是太俗太俗了,可又有什么好词,能形容忆秦娥在舞台上的那种夺目光彩呢?关键的关键是,这一切,忆秦娥好像都浑然不觉。要放在有的演员,武功好,她就会在舞台上,拼命放大武功技巧,让你感到她是“杂技英豪”;唱功好,她会拼命“卖唱”,让你感到她的唱,是可以随着掌声变幻无穷的;扮相好,她会忸怩作态,拼命把那份美,放大到戏外戏的极限。而忆秦娥,就是那样天然去雕饰地唱着、念着、做着、打着,没有人为放大一样优长。所以他觉得,这就是世间最好的演员了。

  这次写《狐仙劫》,秦八娃可以说是聚集了生命的全部能量,在写作过程中,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为了避免老一会儿喊他搭手推磨;一会儿喊他舀豆浆、点石膏;一会儿又喊他抬石头压豆腐,他脆跑到狐仙崖上的一户人家躲了起来。直到把戏写完,才回家受训、挨骂。这个戏,他已思考了很长时间。真正写,也就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天天跟一群狐狸对着话。主角自然是忆秦娥扮演的九妹了。他既在思考胡九妹的人物形象,也在思考如何雕琢忆秦娥的问题。与其说写的是胡九妹,不如说是在塑造忆秦娥。他把忆秦娥幻化成狐狸形象,也把狐狸幻化成忆秦娥的形象。让智慧、善良、勇敢、毅、牺牲、担当、信念等诸般美好,都集中到了这个美丽无比的狐仙上。从而让主角的戏剧行,不仅充满了鲜活生的自由主义生命意趣、无拘无束的自然主义天真烂漫,而且也充满了大无疆、大义凛然的英雄主义绚烂光彩。在至纯至美的悲壮毁灭时,是山崩地裂、人间倾覆的天地决绝。那天晚上,在写到胡九妹纵跳下狐仙崖时,秦八娃差点没产生幻觉,而让自己于泪雨倾盆、泪眼模糊中,跟着月光下的九妹幻影一同决绝而去。

  他觉得他是把生命都搭这个戏了。当然,他也担心忆秦娥的文化底子,能否把这个全新的形象塑造好。白娘子、李慧娘、杨排风,毕竟都演得多了,而且还可以调出不同剧种的不同演出版本,反复参考。这种传统经典剧目,有时已演成一种无更改的套路,随便创新,甚至是要付出远离观众的代价的。而《狐仙劫》还无套路可依,这就需要导演和演员去创造了。一个演员,要想成为一个剧种的代表人物,没有自己独创的戏,是站立不住的。就像梅兰芳,如果没有齐如山的文本支,也是成不了梅兰芳的。他觉得,忆秦娥是该有个由自己创造的角出现了。他也自负地觉得,《狐仙劫》是够这个平,够这个分量的。他在反复给忆秦娥和封导讲了他的千般思绪、万般构想后,才心怀忐忑地离开西京城。

  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去忆秦娥家里,跟她娘讲了呵护这个女儿的重要。他听说她娘老闹着要回九岩沟,外孙子就没人照看了。他就对她娘说:“你为秦生了这样一个宝贝女儿,从某种角度讲,算是一个伟大的亲了。我们都该向你表示敬意呢。希望你能再帮帮女儿,让她飞得更高更远些。”忆秦娥她娘也是光傻笑,直说要回去给她爹做饭。说家里养了一群挣钱的羊,火得见天收几十块,她爹忙得两头不见天的,饭都吃不到了。秦八娃就问刘红兵呢。她娘有些不满地说,她来这长时间,总共能见到三四面,整天都不落屋的。秦八娃还想找刘红兵谈谈,却被忆秦娥阻挡了。从忆秦娥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她对刘红兵的不满来。她总是那样略显轻松地微笑着。秦八娃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秦八娃走了,但心里却带着重重纠结:这样一个秦宝贝,怎么连家里人,还都引不起高度重视呢?要是他的女儿,很可能他就不让老再打豆腐,而是要举全家之力,一门心思地侍“大熊猫”了。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