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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中部 第四十二章)(2)

  可这样美好的子不长,忆秦娥就感到有点心慌意乱了。先是刘红兵老在家里待不住,要朝外跑,有时一跑半夜不回来。说是有接待任务,也没验证。她给办事打了几回电话,那边也的确说在接待人,谁知是真是假呢。她能感到,刘红兵对她不满意,自怀孕后,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活。在她怀到四五个月的时候,刘红兵还拿回一本书来,给她逐字逐句地念,说这几个月,是可以“活活”的。只要不使蛮力就行。可她对这些毫无兴趣,他也就没敢蛮,只挖抓了几把,看挖抓不出啥效果来,就放弃了。这一放弃,好像对她也就少了往的稀罕。加上孩子也闹腾,他就老找理由朝出跑。在一个人关起门来,把孩子哄着后,她的孤独感,就慢慢袭上了心头。过去老觉得不够,那是真的累了,是在排练、演出之余的真正休息。而现在,只剩下休息了,觉便成了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有一天,她舅胡三元又来了。上一次舅是生气走的,他说想来想去,还是得再来一趟。劝听劝不听,还都得再劝。舅说:“既然把你领到了唱戏的路上,我这个当舅的,就还得继续朝前拽。半途而废的,实是可惜了一块好料当。”舅来时,是把她娘胡秀英又了来。来也是想让她娘看娃,好让她腾出手来,加练功、恢复戏的。舅说再把月子坐下去,就真坐成家庭妇女了。

  其实忆秦娥在节后的那段子,就已经过得心焦乱了。自己整天吊拉个孩子,刘红兵直说他单位忙,见天回来都在后半夜,有时还带着酒劲儿。气得她都上了几回拳脚了。她也看出来了,刘红兵对她的那些稀罕,在逐渐淡然。有时酒喝多了回来,也朝她上生扑,想热闹呢。可越是这样,忆秦娥越反感。两人就脆分开了。刘红兵是见天死猪一样歪在沙发上。也就在这段时间,忆秦娥突然开始怀起舞台生活了。

  唱戏虽然苦,虽然累,有时甚至累得快要了小命,可那种累,总是在掌声的回报中,很快就悄然消散了。她甚至不断在回忆,一年前,自己是怎么就突然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决不当主演了呢?想来想去,当时还是因为累,因为不顺心。三本大戏,全都是文武兼备,见天演得死去活来的,还不落好。加上单团又要让她新排《穆桂英大破洪州》,就把她吓着了。那时她想,自己要是乖乖排了,单团不定能得寸尺,又要让她排《穆柯寨》《十二寡妇征西》呢。其实他都当她面讲好多回了,让她趁年轻,多排几出“扎戏”。“扎戏”就是武戏。并且他当时就说出了《无底》《扈家庄》《战金山》《两狼关》《女杀四门》《三请樊梨花》等一串戏名来。好像她是铁打的金刚,不为省秦抛掉头颅、洒尽热血,他这个团长就不会收手一般。她也是连生气带恐惧,才从舞台中间逃离出来的。她那时真的没看出,唱主角到底有啥好。除了多出些力,多遭人一些嫉恨外,半钱的益都没有。可就在她思夜想着挣、逃离、休假后,才又慢慢品咂出唱主角的一些好来。

  什么主角?主角就是一本戏,一个围绕着这本戏生活、服务、工作的团队,都要共同认、维护、托举、迁就、仰仗、照亮的那个人。你可以在内心不卯他的人格,以及艺术准、地位,但你不能不拧你该拧的螺丝;不能不拉开你该时拉开的大幕;不能不准稳健地为他打好你该打的追光。

  忆秦娥明白,一旦开始排戏演戏,其实全团近二百号人,都是在围着自己打转圈的。就连单团,说是团长,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大跟班”呢?她说一声哪儿不服,单团就得跛着,来回忙着,把这些不服都“扑娑”服了。她说感冒咳嗽了,单团就会跟着“打嚏”。也只有到自己被彻底冷清下来,她才能感到,被围绕、被注目、被热捧、被赞美、被高抬、被拥堵,甚至被警察架着走,该是多么美好的一种滋呀!就在她最后一次下乡巡演时,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堆又一堆的人,把自己死死纠着。吃饭,是一堆有头有脸的人围着。好多看她的眼睛,都是发瓷、发、发腻、发嗲、发酸的;化妆,也是一窝窝人,里三圈外三圈地猴猴着;换服装时,围观者也舍不得移开好奇的眼睛,让你无阻止他们去直视你那内衣内,是黑、白,还是粉红。就连觉,也有人在房前屋后转来转去。有的甚至要在窗玻璃上,把自己的鼻子压成蒜头状,隔着薄菲菲的窗帘,看忆秦娥在房里倒是觉么还在啥。好几次在广场演出完,观众围着不走,要看忆秦娥卸了妆的模样。最后是几个警察,把她从人群里架出去的。那些作,让她想到了她舅胡三元,当初被宁州院押着游街示众的场面。她感到了浑的不自在,就像自己也成了人一样。她甚至还觉得有些不吉利,就故意把那些架着她的胳膊,朝开筛了筛。可警察一旦放手,人就有吞食自己的危险。她又不得不让人家再铁钳子一般,把自己死死起来。当时怎么就感觉那么不服。而现在,怎么又是那么地回无穷与向往了呢?主角的滋真好受!在家哄娃娃,不被人关注的子,开始真的很美、很坦、很宁静。但到了这阵儿,是真的有些不能承受了。报纸上没有了自己的消息;电视上没有了自己的图像;就连广播电台,那么好做她的节目,也在半年以来,没有了任何声响。他们又在跟踪楚嘉禾了。虽然没有当初跟她那么热烈,那么密集,那么狂轰滥炸。但对她,已然是冷若冰霜、无人问津了。一个人怎么能冷得这么快呢?就像老家的铁匠铺,把烧得那么红火的铁器,只要朝冷里一刺,立马就在一青烟中,变成毫不抢眼的灰褐了。她感觉自己就像铁匠铺里那些被扔了冷缸的铁器。连糖一样黏糊着自己的刘红兵,都在想方设地逃避着这个家,逃避着她,更何况其他人呢?她舅对她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说:“你都快成引娃女子了。”所谓“引娃女子”,是九岩沟的说,是宁州县的说;在省城,人家都保姆。九岩沟里,有好多人家养的闺女,仅十四五岁,就被人介绍到县城,当了“引娃女子”。一月管吃管喝外,给十五块工钱,也就是混一口饭吃而已。忆秦娥如果到不了剧团,最后恐怕也得走这条路。用她舅的话说,你到了剧团,现在还是成了“引娃女子”,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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