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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中部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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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团长是初八一大早,收到这封署名“广大戏”来信的。开始他念得很严肃,很认真,念着念着就笑了。他能感觉到,这是刘红兵的口气。即使不是他写的,也是撺掇人写的。他就把信撂在一边,没理睬。到了初八晚上,刘红兵就找上门来了,说:“单团,你真格不管这事,任由那‘娘儿们’胡来吗?你没听观众反映成啥了,都说剧团是文明场所不文明呢。别人我不管了,但我老我得管。你要再让薛桂生这样演下去,我就让老罢演了。”单团长也知刘红兵是吓唬他的,他还能管住忆秦娥?只是他也不想让刘红兵再这样无端滋事。他就跟封导商量,看能不能改改舞台调度,让他们得松些、轻些。意到就行了。封导还决不同意,说:“这样的尺度,在过去封建时代也是可以的。夫生活么,哪有不抱抱的。再说那种生离死别场面,两人子裂多远,哪来的感?让观众怎么戏?”封导一再表示,舞台调度决不改。他还说:“刘红兵没这个怀,就别找演员当老。那人家电影里,演员还要在上光了折腾呢,还不把他刘红兵气死了?”封导甚至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惯他的瞎瞎病。还能让他牵着神圣的艺术鼻子走?看不惯别来看。你没听听观众的反映,剧场都炸锅了,说省秦好戏连台,是真正把秦振兴了呢。”单团也说不过封导,就又暗中给薛桂生商量,让他轻些。说做个“抱状”就行了。可这个薛桂生,哪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端直说,除非不让他演了,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自我亵渎艺术的。他还翘着兰花指,十分地说:“为艺术,我可以牺牲一切,直至生命。”得单仰平还真没话了。刘红兵见写信、直接跟单跛子面谈,都不起作用,就又找那“娘儿们”谈话了。结果那“娘儿们”还得邦邦的,本与他免谈。说要谈,让他跟导演、团长谈去,他只为艺术负责。刘红兵也不敢再为这事跟忆秦娥朝翻地闹了,就只好十分揪心地继续看着、忍着、受着。并观察事态是否在一步恶化。他内心真是太挠搅了,怎么找了这么个老,见天要在台上跟别的男人一回,入一回房。关键是抱的尺度都大得很。这鬼职业,实在是让他太苦恼了。

  想来想去,刘红兵觉得只有对忆秦娥好。唯有对忆秦娥好了,她才不可能在抱抱中,节外生枝,感出岔。他越发地为忆秦娥献起了殷勤。每晚演出卸妆完,无论忆秦娥喜不喜欢,都是他亲自扣领扣,围围脖,披风衣,系带。越是人多的地方,他越是黏糊得些。尤其见了那“娘儿们”,他还故意起《喀秋莎》的口哨来。那“娘儿们”下了戏,倒是规矩,不与任何人攀谈、打招呼。他(刘红兵心中是她)只端端坐在化妆台前,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在那里耷拉很久后,才慢慢卸妆离开。有人说,“娘娘”是在扎大艺术家的势呢。刘红兵听说好多大演员,在演完戏后,都会有这种长时间的脑子“线圈短路”,静默。还有一坐几十分钟,不跟人搭理的。上戏前,那“娘儿们”也会把自己到一个僻静的拐角,端起,拔拔筋。再把一只手捂到耳朵上,咦咦咦、呀呀呀地打理一阵嗓子。然后见他(还是用她准确些)是要面对墙壁,闭目半天,才更衣上场的。封子导演还表扬说,演员,就要有薛桂生这种专一的神,才能把角塑造好,把戏演好呢。可在刘红兵看来,那就是做作。碎(小)蜘蛛肚子没多少万货,还要强着织大网,不做作能行吗?

  刘红兵观察,忆秦娥除了在排练场和舞台上跟人搭戏外,生活中,也是不跟任何人多的。包括那“娘儿们”,下了戏,她也没跟他搭过什么。那“娘儿们”是做作,其实戏也不重,前后都靠他老演的白娘子保护着。而他老的确累,又是说、又是唱、又是翻、又是打的。不仅拼力,拼表演,也拼嗓子。在刘红兵看来,那就是唱念做打的全能冠军。他是越看戏,越心老。越心老,就越发不能容忍那个“二刈子”在表演尺度上的放纵、放宽、放大。他发现,那货的咸猪手,依然是多有冒之。有几次,两人抱着,甚至真的哭得泪满面了。刘红兵经常在后台溜达,知演员脸上的泪痕,多是靠化妆油抹出来的。可他们的表演,却没有下场抹化妆油的时间。是眼看着一泪痕,在台上一点点洇着反起光来。他的心,每每就为此忽地沉重起来。也像灌了铅一样,好久都挪不得。

  都怪自己的老太美、太名、太引人注目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品了。而这个危险品,就端在自己手中,跟壳蛋一样,随时都有晃出盘子,摔得粉碎的可能。大概也正是这种无时不在“死盯”着的“巨大风险”,让他对忆秦娥的,也上升到了越来越病态的地步。他不能不反复考验,反复试探,看忆秦娥心中,他到底有多大分量?别人能不能钻空子?自己是不是完全占有?这个在他眼中最完美的女人,既然能跟那“娘儿们”演得如此投入,难就不能跟自己在家里,也如炮制一出同样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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