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西州月(第十八章)(2)



  夫人神色戚戚地望着陶凡:“你今天怎么了老陶?好好地讲起这些话来。”夫人说了几句就故作欢愉,尽讲些开心的话。其实她内心惶惶的。据说老年人常把后事挂在嘴边,不是个好兆头。

  陶凡终日为这里的环境烦躁,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年老了,本来就有一种飘泊感。这里既不是陶凡的家乡,也不是夫人的家乡。两人偶尔有些乡愁,但几十年工作在外,家乡已没有一寸土可以接纳他们,同家乡的人也已隔膜。思乡起来,那情绪都很抽象,很缥缈。唉,英雄一世,到头来连一块满意的安身之地都找不到了!陶凡拍拍自己的脑门,责备自己: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啊!

  出差在外,小孟晚上总被张兆林叫过去。马师傅为了表现自觉,有时问:“小孟有我的事吗?”小孟一脸平淡,说:“没有,你先休息吧。张书记那边有事要商量。”马师傅是倒头便睡的,所以总弄不准小孟是什么时候才回房间的。他知道起初张兆林晚上从不叫小孟的,猜想小孟是更加得宠了。而小孟第二天起床,绝对不提先天晚上的事。马师傅也知道,在领导身边工作,不该问的坚决不问。又不免好奇,总想从小孟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小孟那张脸上除了刮得溜青的胡碴外,没有什么异样。马师傅便想,这小孟越来越是个人物了。现在张兆林又是一把手了,小孟今后会更加不得了的。当地委书记的秘书意味着什么,马师傅这两年也看明白了。机关顺口溜说:一等秘书跟着跑,二等秘书写报告,三等秘书搞外调,四等秘书核文稿。这小孟是跟一把手跑的秘书,那是一等的一等哩!自己今后在小孟面前要多注意一点才是!

  张兆林担任地委书记后不久,只带着孟维周,轻车简从,到各县市跑了一圈。一路上只反复强调两个观点:一要团结,二要实干。今天到了如南县,县委书记雷子建同志汇报了县级班子团结奋斗和干部作风问题,县长陈明浩同志汇报了经济工作情况,突出了实干问题。张兆林表示满意,勉励有加。

  晚上,雷书记和陈县长一道看望张兆林。张兆林到下面来,党政一把手必须同时见他,这是他立的一条规矩。至于他们到地区去开会,一个人或几个人上他家去,都无所谓。记得前年张兆林来如南县视察工作,当时刚担任县长的陈明浩,晚上独个儿来宾馆看望他,被他狠狠批评了一顿:“你懂不懂规矩?你晚上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如果子建同志复杂一些,他知道了会怎么想?我就是找干部谈话,也从来都是叫一位同志在场的。当然,我们要相信自己是光明磊落的,但没有必要让人去猜忌是不是?”那回陈明浩一脸愧色,几乎是退着出去的。遵照张兆林的意图,他恭恭谨谨约了雷子建,一同往张兆林那里去。

  雷、陈二人敲门进来,张兆林已洗漱完毕。

  “怎么样?老节目?”张兆林笑容可掬地问。

  这时小孟也进来了,接过话头说:“当然是老节目。”

  小孟便动手摆弄茶几和沙发。陈明浩拿出两副新扑克,放在茶几上。

  雷子建问:“还是地区对县里?”

  张兆林说:“牌桌上无大小,输了就钻桌子。”

  张兆林下来,晚上一般不安排公务,只同党政一把手玩玩扑克,联络感情。他不跳舞,不是保守或假正经,的确不爱好。也不随便聊天,聊什么都不合适。聊雅了,难免曲高和寡;聊俗了,难免有失体统;扯正经事,又不像是消闲,免不了僵硬。干脆就玩扑克,输了也爽快地钻桌子。这让他赢得了不拿架子的好名声,不像陶凡,时时刻刻都是威风凛凛的样子。有些同他玩过扑克的人也会在外面吹牛,说人家张书记输了都钻桌子,你还耍什么赖?被指为耍赖的人就老老实实地钻了桌子,还会露出向而往之的神色,羡慕眼前这位仁兄,竟同张书记一道钻过桌子。不过这么吹牛的一般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们只是偶然有机会同张书记玩过一次扑克,级别也不可能很高。像雷书记、陈县长这个级别的干部,政治觉悟一般很高,懂得自觉保守领导的生活秘密,不该说的坚决不说,不该知道的坚决不知道,当然不会在外面张扬张兆林玩扑克钻桌子的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怕就怕被极少数人用作把柄,借题发挥,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让领导被动。所以还是谨慎点好。这也并不是小题大作哪,外面已经有人讲怪话了,说什么:嘟嘟一声喇叭响,几个干部来下乡;带来一副破麻将,一夜打到大天亮。如果让人知道张书记也喜欢玩扑克之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人家只要随便联想一下,问题就出来了。所以雷书记他们同张兆林玩扑克,玩了就玩了,同没玩过一样。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