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绿血(第06章)(5)



  突围时,三毛让大家继续往山上跑,由他留下寻找掉队的了不起和小耗子。

  四处黑乎乎的,他睁眼瞎似的扒开一丛丛茅草、一蓬蓬蒺藜,焦急地搜寻。他怀疑他们已受了伤,在绝望中盼望着救援。突围的紧张加之天黑,使他们翻过这座山头才发现少了两个人。

  忽然,他听见脚下数米深的山沟里有类似喘息的微弱声响。这条沟大约是山洪暴发时冲出来的,随着年代的流逝,形成了深深的沟壑,三毛攀着棵长出地面的树拫,慢慢向沟底探去。树根如巨大的指爪,拼命抠住土地,似乎生怕大地会抛弃它。树根象痉挛的手、绝望的手:青筋暴露,显出粗硬的肌肉纤维。三毛悬着下半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往下挪,每动一动,泥土便夹着小碎石落下来,看来树拫想抓住它们是徒劳的。这里的石头早被年年往这儿汇聚的洪水冲得松垮了。

  这时还未进入雨季,沟底是干涸的。

  他终于找到了正努力自救的了不起。问他伤了哪里,他只是叹息、摇头。三毛想把他扶起来,但很快发现他的两条腿象小儿麻痹患者一样绵软无力。

  “别费事了,我不行了……”了不起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痛得双眉紧蹙。他是从沟顶失足摔下来的,腰推重重磕在一块尖峋的石头上,那时他还不感到痛,只觉得脑子“嗡”的猛震一下,便失去了知觉。“完了,我知道脊椎肯定断了,我成瘫子了……”了不起万念俱灰。

  三毛没有可以信服的安慰话,只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把这具身材比他高、分量比他重的躯体背上肩。他摇摇晃晃地走着,每迈出一步都使他想起自己拉琴时,寻找弦上扯动的那种艰涩。

  “我完了。三毛……不管怎么说,你以后也比我强了。”了不起呐呐着。

  三毛不可能再按原途返回,不可能驮着如此重荷再攀着那些树根爬上去。他只得顺着沟往山里走。脚下的碎石使他趔趄不止。

  “我完了,完了。”了不起淌下的泪水滴在三毛耳根上,“我以后即使活下来也谁都不如了。成了瘫子,还要什么才华?我算交代了……”

  “少胡扯,有我呢……”三毛含混地说。他的嘴连用来喘气都嫌不够。

  “还不如死了好……”

  三毛挺了挺身子,终于迸出一句:“你能不能让我耳朵清静会儿?!”

  了不起忽然不做声了。他受了这句话的刺激,由这句话想起他曾经给予这个救他的人多少次轻侮、难堪……

  “没那么严重……你放心,不会成瘫子的……”

  了不起听了这番安慰反而嘤嘤地哭起来。那是为他曾经对三毛的不公正而悔疚得流泪。他双臂搭在三毛发育不良的前胸,这胸是瘪的,甚至向里凹陷,这心胸里曾藏匿着多少羞辱,而这羞辱是他给他的。不一会儿,三毛就觉得脖梗上潮乎乎的一片。真拿他没办法。此时此地,咱们的大天才只会象女孩子那样哭。

  三毛背着了不起顺山沟往上走。现在他只能按地形提供的唯一方向往前走,而前面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他们,别说了不起,就连三毛自己也渺然无知……

  乔怡和宁萍萍经过一家电影院,正散场,街上猛增了一倍的人。人人都喜滋滋的。萍萍说她和季晓舟忙得有一年没进过电影院了。“这就是夫妻生活——你都看见了。”她苦笑道。

  自十余年前那次新老兵联欢会以后,萍萍和晓舟结下了友情。随之,队里传开种种她与他“关系不正常”的风言风语。萍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有点吃的送给晓舟,香皂牙膏一买也是双份。徐教导员多次找她谈话,她全盘否认:“不可能的!你想想看,他是什么家庭出身?我家里肯定不会同意。我爸怎么能让人指着脊梁说:宁校长的女儿找个没爹妈的野娃娃!教导员,你放心,就他那形象我也看不中,头发没几根,肩膀那么窄,谁都敢拿他开玩笑。我是同情他……”她总能把领导和一些相劝的好心人说得服服帖帖。那时兴结“一帮一、一对红”对子,萍萍和晓舟也就理直气壮地“对”上了。不过他俩的谈心活动总是在傍晚开展,“交换思想”的场地也总是那些不惹眼的角落。谁也说不出他俩什么,然以“不正常”一语概之。

  不久发生了那件事。

  队里终于决定要把院后那座小楼拆毁,在那个基础上修—个浴室兼锅炉房。拆了楼第二天晚上,所有人到礼堂去看新电影《青松岭》,回来后发现偌大一堆碎砖头不见了。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