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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权贵(第09章)(5)



  难道那辆黑色雪亮的大本茨不照样进进出出,在任何宽的窄的路上一往无前,雨天溅人一身水晴日扬人一脸尘?尽管车里而的部件不如以往灵了,车驶起来不再快艇一般轻了。霜降能讲清这如故中的不如故吗?谁又能讲得清?

  也许谁也没去咂摸这如故中的不如故。也没人顺摸得出。除了大江。霜降能在大江失血而发黄的脸上看到一丝先知般的冷笑。似乎他并不是刚咂摸出随老弱下去的父亲而变质的一切,而是老早就开始了这咂摸。他笑的内容还有:幸亏我的睿智,幸亏我父亲对我仅是铺垫,我从未依赖上去,我才成了例外。现在看到了吧,人们?我程大江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不让我父亲的荣辱主宰我的沉浮。说到底,一代草鞋权贵能领几代风骚呢?它的短命是预期中I的,然而我建树的是我自己,成就的,也是我自己。大江对心目中一个远处长长吁口气。

  霜降这时从床沿站起,说她该回去了。大江说天还没黑啊,急什么。她说她还得向新来的小保姆交接班,示范许多事,还得收拾行李,下礼拜她就不衣在那院里了。

  “去那个沙发厂?”静了一会,大江问“啊。”

  “不是要上夜大学吗?”

  “也上啊。”

  “你高兴离开?”

  “啊。”霜降抿嘴笑了,抿嘴喘了口长气,身子往上一提,再往下一放。似乎从此什么都好了,心都轻了。大江在渐暗下去的光线里看她,动不也动她看。他不知庆幸她走还是不舍她走。不是你大江曾经那样和我闹:“你怎么会是个小保姆?你不该是个小保姆!……”好了,我将不再是那座被你叫做“酱缸”,被六嫂骂做:“比《红楼梦》中贾府还脏”的院落中的女婢了。可我还是我,我和你这多情公子之间仍是那个距离。

  “我们不是说好,我来替你安排住处?……”大江又出来一点脾气。

  她说她养得活自已;自食其力不好吗?他不出声了,却又不服贴地瞪着她。过了一会,他头拧向背后的窗子:

  “真他妈不想躺在这儿,想出去走走。外面特别舒服,秋高气爽,对吧?”

  “啊。”秋风一起。你父亲开始披大衣了,没人看见时,他双手扒住桌沿站起或坐下,她没对大江讲这些。

  大江头转回:“你去过香山没有?”

  “没有。”东旗有天回来,说她提议全家去趟香山。没人吱声,全像瞅精神病一样瞅她,仿佛说:正常人哪有这样不识时务地兴致勃勃的?霜降当然也不会对大江说这些。

  大江眼神虚掉了:“等我腿好了,我带你去香山!那儿到处是枫树,天一冷就红得呀……!你现在就扶我起来,我们到院子里坐一会。你去值班护上那儿要把轮椅来!……”他眼马上不虚了。

  霜降连说不行:他昨天才做的手术。

  “一会开晚饭人多,你趁乱到护士值班室,那儿要没轮椅,拐杖也行!”大江说。

  霜降仍不答应,说他离架拐散步还差得远呢。“再说,我不能待晚,我不是闲人呐。”她伸手去捺已骚动起来的大江的肩。他的肩梆梆硬,鼓着块巨大的肌键。“等你好些,我还来看你。”

  大江看着她:“我好些还要你来看我干吗?”

  她歪头抿嘴,也看他。她知道她这样子十分撩人,虽然人明白这样子个个女孩都会做,是种天然的造作。“那就不来呀。”

  “不来去哪儿?”

  “去个地方,重新投胎,投了胎不走这趟,不做小阿姨。”她撒娇地牢骚着,手指捻着胸前钮扣。

  “不走这一趟,就在乡下窝一辈子?”

  “啊。”

  “在乡下窝一辈子,从来不知道有个人叫大江,他喜欢你?”

  “啊。”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包。

  “要走了?”

  “啊。”

  他不言语了。她不去看他,知道他心有点痛,和她一样。

  “霜降!……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折磨人?”

  她向他扭过脸:“我?……”折磨你?!我的那点心思,你抓抓放放,拿拿捏捏,就像你对我的手一样,全凭你高兴。你什么不清楚?你太知道你不仅可以将我的手拿起放下,对我的全身心,你都可以。你都做得到的。

  大江忽然喊:“护士!”喊到第五遍,护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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