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急事功再促金川役 畏严诏将相乱提调(2)



  圣略宣,皇威鬯,风行电激物震荡。

  物震荡,声灵驰,靡坚不破高不摧!

  囊西域,版图廓,二万余里我疆索。

  两金川,敢抗千,自作不靖适自残……

  春风吹饶入桃关……奏凯还,虎臣黑士皆腾欢……

  那一行骑兵当然理会不到兵士们这番议论,此刻已经驰到刷经寺的梵塔前。为首的两个军官在山门前的转经轮前滚鞍下马,将鞭子和缰绳扔给随从的戈什哈,便见中军门官迎上来禀道:“讷经略相公和张军门两个人正商议事情,请海兰察军门和兆惠军门到候见厅暂息听令!”

  “是!”那位叫海兰察的青年军官行军礼平臂在胸答应一声,却不举步,回身对身边另一位军官笑道:“和甫,候见厅这会子准坐满了,那都是些烟虫,我怕闻那股子烟臭味。你要去你先进去,这会子外面干爽,太阳底下晾晾,衣服干透了我就进去。”兆惠道:“我也嫌那屋里气闷,你自己不愿的事叫我去干!我也在外头晾晾!”二人说罢相视一笑。

  这两个军官年纪都在三十二三上下,个头也差不多,又都喜欢穿黑甲披红袍。乍一看,有点像孪生兄弟。因为二人平时相处得好,打仗、出差形影不离,一个灶里搅马勺,又同住一个大帐篷,管着征剿大军的粮库,一正一副两个总粮管带,又都是副将衔,一样的爱兵如命,所以军中有“红袍双星将”之称。但其实二人门第出身、性情相貌都很有不同之处,兆惠是长孤脸,面色苍白清癯,一对眼窝微微下陷。峭峻的面孔上极少表情,压得重重的两道扫帚眉下,一双瞳仁漆黑,偶尔眼波滚移闪烁一下,晶莹得荧光宝石,却是一闪即逝。海兰察身材比兆惠略胖,双眉剔出,有点像鹰的双翅向上插去,略带紫铜色的面庞一点也不出众,还配着一只不讨人喜欢的蒜头鼻子,却是个喜天哈地的性子。此刻二人站在刷经寺外转经轮石阶前,由着融融的阳光晒着,兆惠一脸安详闭目向阳,海兰察却像只猴子般踢踏不宁,一会喘喘脚,用手抠弄靴子上的泥斑,一会又脱下袍子又抖又搓,来回不停快步走着,笑嘻嘻拨转那一排经轮,问兆惠:“这曲里拐弯的字,我他娘一个也不识得!兆哥,你去过蒙古,给咱说说!”

  “那不是蒙文,是藏文六大名王真言。”兆惠腮上的肌肉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仿佛从很深的遐想中憬醒过来,一字一板地说道:“唵、嘛、呢、吧、弥、哞——”他又绷紧了嘴唇,被阳光刺得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里晶莹闪烁着微光,微睨着湛青的天空不言语。海兰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郁郁苍苍的山峦,枯黄的老树丛草间蒸蔚着淡青色的岚气,刷经寺前大蠢上明黄镶边,宝蓝色的帅旗仿佛被雾湿了没有干透,平平地下垂着,上边也写着六个尺幅大字:

  抚远招讨使讷

  时而被风吹动,懒洋洋地嗡张一下,像一个午困方起的人打呵欠,反而使这荒寒寂寥的空山更增几分落寞。兆惠见他久久出神,凑近了,用手指捅了他胁下一下,笑问:“喂,怎么了,又在老僧入定?告诉你,六大真言我知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哪个庙里没有呢?那个‘哞’字念成‘轰’,你倒错得别致!”海兰察这才转过脸,一笑说道:“怪不得上回你把孙嘉淦的名字念成孙嘉金——‘哞’字是念‘牛’的么?”

  海兰察瞪着眼想了想,拍掌笑道:“是了!上回勒敏说笑话,雍正爷那时候北京去了个红衣喇嘛,把个探花给咒死过去,念的也是六字真言,救醒了问他,‘你听见什么?’他笑着说‘别的没听见,只听他说:俺把你哄!’这可不是对景儿了,再不会记错的了!”他龇牙咧嘴,唏溜着鼻子,统手跺脚没一刻安静,又道:“你怎么那么重的心事?这面旗什么鸟看头,老盯着作么?”

  “我是担心大粮库。”兆惠深深透了一口气,“我们的大粮库离着小金川太近了,中间只有一百多里草地。从成都运来一百斤粮要耗十五斤,要被莎罗奔抢走,一反一正就是三十斤,这个仗就没法打了。”他细白的手指交叉地握在一起,不安地搓动着,指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微响,加上他阴郁苍白的脸色,竟使海兰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海兰察敛起嘻笑,低着头想了想,抿着嘴沉吟片刻,说道:“成都的粮也都是两江湖广调来的,不过不从军费里支项罢了。阿桂原来在这里,我们还可不操这个心,现在他是远走高飞了,坐镇古北口的建牙将军,撂下我们来应付——”他看了看门可罗雀的刷经寺山门,“——这两个日娘鸟撮的活宝!”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