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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权贵(第08章)(4)


  霜降想,他话里没有激动、没有热情,最重要的是;没有游戏。

  你愿意做我妻子吗?

  等你再有七年刑期满,你那时准不要我了。你那时又是程家少爷了!

  七年?我会等七年?我那么任人宰割?

  那你怎样?霜降听出他话里又有了曾经的残忍。

  我知道我该怎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低下头吸唆粉条,但霜降看见他又笑了。他这回真正是对自己笑,为自己的一桩密谋在笑。

  她觉得她离他笑的谜顿时近了。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话避开:你愿意嫁给我不?

  我连个城市户口都没有。

  我给你买个户口,我有的是钱。你读什么书,进什么大学,费事,买个文凭不就成了?这世道,什么是真的?

  他宽宏地叹息一声。

  都不是真的?

  都不是。

  你说你对我也不是真的?

  这样下去有希望成真的。小傻孩儿,什么东西都要时间久了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不能一开始就认定什么是真的,一旦你发现它不如你想的真,你就失望了,指控它全是假的;如果你不那么当它真,发现了一点真,你就感激不尽。我和你,我今天能发现那一点真,全归功于我当时的不当真。哲理到这一步的四星忽然问霜降:我芝麻酱调得对吧?

  晚饭后,四星就着一个呵欠问霜降:“在这儿睡吗?”

  问得那么自然平淡,把其中的异常和不好意思全淡光了。

  就成了很朴素的依恋,一种习惯上的依恋。

  多天后霜降意识到四星那平淡自然却执拗重复着的问话有着神密的征服力。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它刺耳和乍然,渐渐地,它的自然平淡使她忽略了它本身的意义——不在这儿睡吗?它是这么信赖和体己。再往后,她到了这样个边缘:他若再添些恳求,她一定和他一块躺下了。他却从不恳求。仿佛她终究属于他,还贪什么急什么?

  这天他终于改了种说法:不陪我一起睡吗?霜降不动了。她在自己心里突然发现一点真,一定是四星曾说的那一点。原来爱和喜欢都可以没有,只要有了这点真就可以和一个男人睡觉了,就可以和他过起来了。

  四星从卫生间出来,嘴角挂一点儿牙膏沫。他问她睡左边还是布边,低下头铺毯子时头顶那块秃亮亮的,坦荡荡地亮。他像个老丈夫了。那平淡自然使她感动得有些心酸。

  她开始脱衣时有人敲门。

  她马上抓回衣服往身上套。“谁啊?”四星问。

  “睡了?四星?”是孩儿妈的声音。

  “没有。等着。”他起身朝门走。在他打开门时霜降扣好最后一颗钮扣。

  孩儿妈说她托人买了一种药水,涂了会长头发。四星笑着问干嘛非要头发?孩儿妈说:唉,怎么看以没头发?

  你爸和我都有头发,不是遗传的秃就能治好。试试这药。

  四星接过药。母子就这样一里一外地谈。最后孩儿妈说:

  自己不好上药,让霜降帮你吧。

  四星嗯了一声。

  孩儿妈问:她在你屋吗?

  四星啊了一声。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现在都这样“啊?”,像听不懂,也像不置可否。人们说,噢,四星让安眠药弄迟钝了。

  孩儿妈走了。霜降明白她来做什么。

  “四星,你妈是来提醒你的。”霜降躲开四星搭在她脖子上的手,他还在维护那已奄奄一息的宁静。“她来提醒你不要犯糊涂。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不然你怎么会……吃那么多安眠药!”

  四星定住,眼睛和面部肌肉又呈出曾经的神经质。他当然被提醒了:半年前那个头发散落的霜降对他失口喊出:“你们程家老的少的都作贱人啊?!”……他当然被提醒:父亲巨大的阴霾笼罩着他的性命甚至他内心最隐秘的一点欣慰——这个叫霜降的少女。他当然被提醒了那夜他证实霜降身体上已烙下父亲的指痕,他开始积攒安眠药。

  既然一切都被瞬间提醒了,长长一段宁静淡然便成了虚伪。

  “我知道你没错。”过了好一阵,四星似乎恢复了正常思维:“我父亲要做什么,他就敢做什么,我常想杀了他。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他镇着我,捏着我的小命儿。”他扳过霜降的脸,“要是我是自由的,你不会落在他手里的,我可以马上娶你,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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