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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欺邪人欺正士 无可责老父责娇儿(2)



  因思朝廷既有上谕命和春、向荣、张国梁三人规复南京,国荃所上那个围困南京之计,暂时不便再奏。现在最要紧的事情,第一是筹军饷。各处厘金局的委员,贤能者固属不少,贪墨者未必无人。若要厘金办得不致病国殃民,只有严行考察属吏。曾国藩想至此处,立下一道手谕:说是凡有洁身自好,怀才不遇之士,准其来营投效。果有真才实学,由本大臣考察言行相符者,得以量才录用,以明为国求贤之意。

  没有几天,就有一个自称嘉兴秀才,名叫王若华的,来到大营上了一个理财的条陈。曾国藩拿起一看,只见那个条陈折上,非特写得一笔灵飞经的字迹,美秀齐整。而且说得头头是道,确非人云亦云之谈。曾国藩未曾看毕,先就一喜,一等看毕,赶忙吩咐传见。戈什哈导入签押房内,曾国藩见是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眉清目秀的文士,便将他的手,向那个王若华一指道:“随便请坐。”

  那个王若华听了,连忙恭恭敬敬的先向曾国藩请了一个安,方才朗声说道:“大人乃是国家柱石,位极人臣,名重遐迩。若华不过一个秀才,就当大人是我宗师,也没位子好坐。”

  曾国藩听了此话,又觉此人声清似凤,谦谦有礼,心中又加一个高兴。便对他微微地一笑道:“有话长谈,那有不坐之理。”

  那个王若华只好谢了坐下。其实不过半个屁股搭在椅上罢了。

  曾国藩先去和王若华照例寒暄几句,方始提到理财之事。王若华就口若悬河,舌粲莲花的说了一阵。曾国藩边听边在捻他胡子,及至听毕,含笑的大赞道:“足下少年英俊,又是一位饱学之士,人才难得,兄弟一定借重。”

  王若华听说,他的脸下,并无一点喜色,反而现出栗栗危惧之容的答道:“若华的来意,原想投效门下,以供驱策。谁知方才在营外,瞧见此地的军容;此刻一进来,又见大人的谈吐;早把若华的向上之心,吓了回去。实在不是自谦,真的有些自馁起来。”

  曾国藩不待王若华说毕,忙接口问道:“怎么你见我的军容,莫非胜于别处不成?”曾国藩说到这句,忽又呵呵的自笑起来道:“恐怕足下有心谬赞老朽的吧。”

  王若华一见曾国藩这般说法,连忙将他的腰骨一挺,朗声答道:“非也。若华不敏,平时在家,除了悉心研究理财之学外,也曾翻阅几部兵书。虽然未知其中奥妙,却也懂得一些皮毛。此次浙江失守,天国方面的队伍,每日来来往往路过敝县,简直没有一天断过。伪忠王李秀成的队伍,还算天国之中的模范军队,固然不及此地的军容。就是若华沿途来此,第一次瞧见李鸿章的军队,一式全是外国服式,外国枪炮,亮光可以迷人之目,巨声可以破人之胆;然而都是外军,实无足道。第二次瞧见向荣,张国梁的军队,所有兵士个个摩拳擦掌,雄纠纠的也可吓人;按其实际,只可称为野蛮军人。第三次瞧见那个人称鲍老虎鲍超的军队,青天白日,大营之中,杂有妇女嘻笑的声音,真正不成体统。第四次瞧见和春的旗兵。个个兵士,提着鸟笼,个个将官,吸着旱烟,只有使人发笑。说到大人的军容,非但是严肃之中,含着雍穆之气;而且所有的军装,虽敝而洁;所有的军器,虽旧而利。小至一个伙夫,吐属都极斯文;大至一位将官,对人亦极和蔼。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是所有的水师船舶,别样不胜夸,单看它的船板,可以光鉴毛发。一个勤字,已足见在上训练有方,教导有法了。”

  王若华一口气,犹同黄河决了口的一般,说个不休。曾国藩却在听一句把头点一下。一直听毕,不禁捻须微笑道:“足下如此留心军事,实属可嘉。虽在谬赞敝营兵将,也还不离边儿。”

  曾国藩说着,又问王若华道:“足下只见我军外表,尚未瞧见内容。好在此刻无事,我就陪你前去仔细一看。果有应该改良之处,足下须要实说,不妨为我指陈。此是国家的军队,凡为士民的,应有供献之责也。”

  王若华连忙先站了起来道:“若华极愿一瞻内幕,也好学点王者之师的法度。”

  曾国藩一面连说过奖过奖,一面已满面春风的站了起来,陪同王若华去到外面,内自军需,外至粮军,上自参赞,下至兵士,没有一处,不陪着王若华细细看过。王若华自然看一片,竭力赞扬一处。不过所有赞扬的说话,都是有凭有据,不是空口虚誉。即有句把供献之言,也是贬中带褒,极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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