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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权贵(第05章)(5)



  “研你的墨嘛,工作哪能不干完?工作有头有尾,善始善终的那种同志,我就喜欢。要用力哟。你看看你看看,这样多好,墨才会酽嘛!这才是负责任的工作态度嘛!”

  她看看桌边的裁纸刀,怎么也甩不脱一个幻觉;那刀连他的手带她自己一同戳穿。但她的手一离开那柱墨他就会说:研你的墨嘛。她怎样也不可能以一个动作就把那刀持到手,万一让他看出动机,他真的要发大牌气了。这场大脾气的后果很可能要她的命。将军的手枪就在最顺手的抽屉里。她突然明白,他让她磨墨实质上是控制了她的双手,就像叫俘虏举起手来。那以后她很少去将军的书房,将军也不再叫她,据说他血压心跳都有些异常。

  直到冬天,变得消瘦憔悴的将军披着呢大衣走到院里,看一眼霜降,像是战乱中突然遇到自己失散的孩子,意外并伤感地叫了她一声,然后说:“你这个小女子,你躲到哪里去了呢?……”他拉了拉她的手,问了她这样那祥的事,包括过冬衣服足不足。她想,也许那件事真的不那样邪恶,不然怎么没有半点暖昧和隐讳在他的表情里?

  她几乎认为那不是真的,只是她发了臆症。那个强取豪夺她青春和美丽的将军是不存在的。

  然而这晚上将军通过四星提醒了他的存在,那事实的存在。四星不再是四星——正如他曾说的——当他想毁什么时,他的父亲便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她这下看得清楚之极,那个老而***的生命就在四星凝重的眼神里,在他带着火气血性,不容你置疑的两根手指头里。她对四星的2那点怜悯顿时没了。***一生的将军是不会老的,他正通过这个貌似羸弱的四星在毁她。

  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后一步。

  事后她想,也许四星在最后一刹那良知发现?也许,他真的像人们讲的“屁”?也许他嗅出了父亲的踪迹,天伦的禁忌使他止步了?不然他怎么会在她匆忙着衣时来一句:“我父亲七十九岁了。”他像在劝慰自己:这样的老人再壮也不中用了;他也像在开导霜降:他对你只是心有余力不足的一把老骨头了。

  除夕前一天,楼上楼下忽然哄闹起来,说四星自杀了!把积攒的一大把安眠药全吞了下去。医院来了救护车,将军站在楼梯口喊:“祖宗的!连力气大的都找不来?淮海,你个杂种还不帮着抬担架!……”

  孩儿妈趿着鞋跟着担架唤:“四星,我的儿子!”这一唤唤得原本已忘了四星存在的众兄妹全动起情来,川南凄号:“四星!六哥呀!我们知道你苦啊!六嫂不是东西,你何苦为她伤心成这样!……孩子是你的!她骂也骂不掉的!”

  “什么体统!”程司令吼:“他又没死!”他浑身一战,像要跌倒,被那位矮警卫员搀住了。

  四星被抢救了五天,仍没有死活结论。第六天孩儿妈对霜降说:“他醒啦。”她不说那个“他”是谁,霜降也明白是四星。从霜降被派了送四星的三顿饭上楼,孩儿妈就跟她常常提“他”,声悄悄却清晰。“他喜欢这种香皂。”

  “他不吃羊肉,从小不吃。”“他昨晚睡着啦!”霜降发现她成了孩儿妈惟一的说话对象,而惟一的话题是“他”。

  “你去看看他吧?”孩儿妈说。“车在门口等着。”她递过一只棉包,里面是一罐粥。

  霜降捧着粥钻进黑色大“本茨”,车里暗,她征了一阵才认出朝她明眸皓齿笑的是大江,“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他说。霜降没答话:要是真那么好的忘性我何苦惹你想起什么。

  大江催促司机开车,然后将脑勺仰在靠背上。闭上眼。她看看他,发现他已有了些官态。他刚撮起嘴唇。想吹口哨,马上改了主意,大概认为那样不够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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