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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同斗法上清观 情无计钱衡挪官银(5)



  “皇上叫傅相给我写信,叫我即刻到热河见驾述职。”钱度颓然落座,眼神中带着慌张和怅惘,用粗重的声气说道,“看来是再也不能往后拖了,这违旨的罪承当不起啊!”

  曹鸨儿听了低头不语,半晌,抽抽嗒嗒向隅而泣,掏出撒花绢子只是拭泪。钱度勉强笑道:“你这是何必。几个月我就又回来了。你要愿意呢就跟我去云南,把这里的摊子散了它。你不想去,我这次进京见着张中堂、傅六爷说说,他们一句话,我就能调到金陵来当南京道。我也舍不得你呀!”说着便抚摸曹氏肩头,曹氏脸一偏又转过身去,如诉如泣说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是自叹命苦……我打六岁就进了这火坑,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儿?老鸨儿养活我,也打我骂我叫我接客;我当了老鸨儿,也打骂下头。不接客,在这行院行里能站得住脚么?十六岁上我就留心,想找个好人家早早从良……可来这院子里的有几个是好的?有良心的,没有钱赎我,有钱的又没良心,谁敢靠他?好容易自己也熬成个鸨儿,能自主了,人却老了,更不敢想从良嫁人。说句至诚话,我二十四岁当上这里的‘妈妈’,就再也没叫男人沾我的身子。左审右看,就是你钱爷……是个靠得住的人,你人的模样平常,却聪明能干,待人良善……可偏又是个做官的!如今委身给你,我真是什么都舍得,可又怕你将来扔了我。如今,我已有了你的骨血,小四十的人了,你可叫我怎么着?钱爷……”她的泪水走珠般滚落下来,扑身入怀说道:“你得给我做主!还有那个金莲……也有了……你亲眼见我们这些日子不接客,还不为了你得个儿子?你是个男人,给我们撂句话,现在堕胎也来得及……”话未说完,那个叫赛金莲的女子已闯了进来,一语不发,坐下就陪泪。

  “这么着,你们别哭,一哭我心就乱了。”钱度本就心烦意乱,被这一声声娇啼更弄得六神不宁,思量了一阵,下了决心,“我这会子去见见道尔吉,先从藩库拆兑一万银子。我虽管着铜山,其实不是邓通,钱都是皇上的。这些年倒是当师爷时攒有不到两万银子,腾挪一下,先照顾你们这头。你们两个跟着我从良,其余的人一概不留,全部遣散回去,把这楼卖了,在南京买处宅子住下。我进京回来,带你们回家乡去拜拜祠堂,就正而八经是我钱家的人了。这么着可成?”说着便取出一张两千两的庄票递给曹鸨儿,笑道:“前头去了的芸芸给了一千五百两,这两千留着你们置些行头。我每年五千两的俸,又是干净官儿,只有这些了。要是从良,就得有个过日子的心。还像原来那样花销,我就养活不住你们了。”曹鸨儿二人推让了半日,只接了五百两,那钱度自然感慨,匆匆离了凤彩楼。

  钱度赶到总督衙门,立刻和尹继善的钱粮师爷接洽,又到藩司衙门向道尔吉交割差使,顺便又提及借款的事。钱度满以为这点区区小事,一提便成的,不料道尔吉竟皱起了眉头,叹着气道:“我俩的交情,另说一万,再多一点我也敢。但元长给我有手令,无论在宁过往官员,挪动库银一两都要经范时捷手批,连他自己也在内。我写了条子库里也要驳回,这里通省没人敢和元长打这个马虎眼儿。不好办呢!”钱度笑道:“老范那里还不好说?我这就去见他。”“你还不晓得老范啊。”道尔吉笑道:“那是尹继善的一把锁。你看他不修边幅嘻嘻哈哈,办起正经事半点也不含糊。他先头当顺天府尹,连先帝爷都顶过,又得老怡亲王赏识,地道一个铁头猢狲。别去惹他没趣,上回高国舅想借三千,说北京已经兑出,半个月就能还钱。你猜范时捷怎么说?——‘兑来你再用吧!这钱都是从老百姓骨头里熬出来的油,给你还风流债?’碰得高恒大红脸。你做什么要一万银子,这个数目他一听就恼了,还借给你?”钱度的脸红得像红布一样,支吾道:“有个亲戚要捐官,过去又有恩情,我不好推辞。”他顿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说道:“这么着吧,不借公款了,我借德胜钱庄一万,请老道作个保人。如何?”道尔吉道:“这个使得。不过,我也是快离任的人了,有信儿从内廷传来,傅六爷要调我去跟岳东美老军门当副将,我只能保钱庄能寻着你,不然钱庄也不答应。”

  “他们怕我跑了啊!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钱度笑着起身,端了茶一饮而尽,“人都说蒙古人憨直,不藏心术,我看你精明得很呐!”道尔吉也笑着起身相送。钱度刚走出藩司衙门仪门,正在踌躇要不要去见尹继善,突然一乘四人抬官轿在石狮子旁停下。一个官员哈腰出来,只见他头戴蓝色明玻璃顶子,身着孔雀补服,雪白的马蹄袖里子向外翻着,一张白净面皮上嵌着黑豆似两只小眼睛,留着两绺蝌蚪胡子,走起路来脚如飘风又轻又快。钱度眼睛一亮,失口叫道:“这不是侍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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