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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权贵(第02章)(5)



  老七川南排行在东旗之上。据说是程将军多喝了酒的一夜播种了她。与她那些不学无术、极端聪明的所有兄弟姐妹相比,她显然逊色一截。她在某个大机关当人事干部,把负责任和管闲事混淆得浑然一体,因此从开始工作她就开始收到匿名信和恐吓信。她有过许多男朋友,但没有一个能忍耐到与她结婚。有个别相处得马马虎虎,但总有离间者挑得他们散伙。川南与淮海的仇是结在淮海结婚的时候。那之前他俩好得形影不离。小时川南对人说,淮海在她身上摸过,摸得又痒又痛又舒服。到了十几岁,川南还常讲蠢话要嫁给淮海。社会上有传说:程家老五与老七有着比兄妹复杂许多的关系。淮海结婚第几天,川南旁若无人地走进新房,对新娘子摆摆下巴道:“你出去一下,我要跟淮海讲话。”

  小家碧玉的新娘很恭顺地打算退让,淮海却说:“川南,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用不着背着我老婆。”

  川南说:“打哪儿来了个胡同串子老婆?吃芥茉墩儿、喝棒子粥的小市民!

  新娘子不作声。初到这种全国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她一时还拿不准姿态:淮海却拨开了口:“川南你给老子滚!……你还等落什么?还不滚?!等耳掴?!……”川南哭着跑了。不到一年她与淮海的关系就恶化到你死我活了。川南屋里藏了把刀,只要多喝点酒,与淮海口茬起来,她就会拿那把刀与他比画。院里资格最老的一个小保姆常把淮海对她的殷勤当真,淮海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也是通过她传出的。她说淮海几年前正要被晋升为市委办公室主任,结果他的领导收到一封匿名信,告发淮海在外省倒卖过汽车,走私过手表,还诱奸过家里的女佣。虽然长达三年的调查没证实任何罪迹,但升迁机运早过了景。

  川南有次结交了一位非常合意的男朋友,她四处与人说:“他长得帅,就像我们家淮海!”终于相处到程司令批准她带进门了,全院人都见川南喜洋洋、跑出跑进地清理布置她的卧室。而当她领男朋友进屋却见了鬼一样叫出来:她墙上出现十多张放得巨大的男人相片,每张都有显著的题款:赠川南。有的还配上让人反胃的爱情小诗。除此外,门后贴了一大张医学挂图,上面赫赫然标明:最新避孕法四则”。男朋友刚刚在桌边坐一下,马上看见一块白色搪瓷备忘录上以彩色瓷画笔写着:切记按时服药:l.癫痛灵,2,斑秃灵,3宫颈溃疡灵。川南失了一刻神志、脸惨白眼发直,男朋友摇她晃她生怕她这时就发癫痫。男朋友与她断,倒不是被屋里的恶作剧所吓,而是川南对恶作剧的反应:她断了气一样呆着,好一阵之后,突然,极其顺手地从床垫下抽出一把刀来;取刀的动作那样轻车熟路,仿佛取牙刷梳子。男朋友尚未弄清她的意图,甚至未及看清她操出了什么东西,她已嘶呜着“淮海!我跟你拼了!”冲出门。淮海正在院里驯他的鸽子,见川南舞着刀朝他来了,呼啦一下撒出全部鸽子。院门先被关严,之后全院子都运动起来。川南被制服时,自己身上被那刀伤了几处,虽然无关紧要,但弄得一院子血,气氛相当惨烈。男朋友就此消逝,不仅从这院子消逝。甚至全北京都不再有他的踪迹。

  不是霜降亲眼见,谁也不会相信夜间这对有深仇大恨的兄妹会坐在同一张牌桌上,全无干戈。霜降没说清来意,就被人捺在倚子上。“先替我拿牌,我上厕所去。”捺她的人有张又瘦又皱的脸。东旗的话:淮海见女人就把个脸笑得稀烂,落下一脸“西门庆”褶子。霜降说她一点不会。淮海又在她脖子上捺捺:“不会的准拿好牌!”

  “淮海吃豆腐!”川南叼着烟起哄。

  “这叫豆腐?”淮海手仍搁在霜降脖子上:“这是豆腐脑儿。”

  一屋人全笑起来。霜降站起身,推说得照顾那病孩子,慌慌地离去了。川南叫:“淮海,豆腐脑儿跑啦!”人又笑,一屋人在光里烟云里像个快乐的噩梦。

  霜降摸黑下楼梯时,听见几辆摩托车马达由远而近,然后停在门口。不一会听见一群高跟皮鞋灵巧而矜持地走过门厅,似乎大门前站岗的警卫连过问都免了。除了程老爷子本人,所有人对这院子深夜的繁华都深知熟知。然后听见这院子的少主人们迎出来,他们走上另一侧楼梯,有女子的娇嗓音抱怨楼梯太黑。听有人都相互亲热地直骂。

  十一点之后,各屋的另一套供电装置开始工作。这套装置的耗电开支程司令拒绝付账。于是他们便在电表上做手脚“无论他们怎样挥霍电耗量,表上的字码都在他们控制下移动;并且电耗量愈大它移得愈慢,当他们用电沪吃烤羊肉,涮生鱼时,目大的电耗量恰恰使电表指数干脆静止。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穷困而在几个电钱上斤斤计较的,尽管钱不多,他们仍想不通凭什么要把钱付给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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