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上部 第四十七章）(2)

　　在以后的排练中，苟存忠老师就经常把易青娥到棺材铺里，去吃“偏碗饭”。那里也安静。看库老汉有时还连饭都给他们备下了。苟老师之所以要她到这里来，首先是可以放开练“袖”。“袖”，就是缝在衣服袖口的长白绸，一般只一米左右长，演员挥出去，折回来，能收放自如最好。长袖不仅善舞，而且也能帮助角外化喜哀乐。比如羞涩时，就可“以袖遮面”；恼恨时，也可“拂袖而去”。《白蛇传》里白蛇的袖，就另是一讲了：它不仅用来辅助感表演，更用来代替蛇姿、蛇形、蛇行。因此，这袖子就比其他人物的袖，要长出许多来。有那功夫好的，还能舞起丈二、丈六、丈八的长袖来。苟老师的确也是留着几招的。过去老艺人都是如此，不到死，是不会把“绝活”传授完的。因为要参加全区比赛，加上苟老师也的确看上了易青娥这个徒弟，所以他就把袖功，是要毫不保留地传给她了。苟老师说：

　　“啥‘袖’，顾名思义，就是像在上漂的袖子。一些演员耍起袖来，就跟染坊摔布、洗衣娘抖单似的，哪有半点艺术气息？白娘子《合钵》一折，全靠袖赢人呢。要领就是作幅度要小，力量都使在暗。看似是袖飘飘，其实是人的关节在暗暗持。看，你看，看劲都使在哪里，看见没？起来没？起来没……”

　　果然，苟老师是在袖起舞中，要飘飘仙了。

　　看库老汉说：“哎呀！哎呀！小心把旦的老闪了着。”

　　这次大会演，他们四个老艺人，还要完成《游西湖》里《鬼怨》《杀生》两折戏。戏也都是到棺材铺排的。他们好像都不愿意在团里排，心思让易青娥还有些捉不透。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不成熟的东西，他们绝不朝出拿，都觉得老脸丢不起。尤其重要的是，苟存忠和古存孝老师，据说都是在北山地区出的名。出名戏，正是《游西湖》。那时还《李慧娘》。据说，第一次演出还失败了。火，把人家戏楼都烧了。最后，甚至把戏班子都撵了。几年后，他们重返北山，再演《李慧娘》时，就大火起来了。因此，这次会演，他们比谁都兴奋，比谁都认真，比谁都更加重视。

　　易青娥在一边练袖、练宝剑。他们在一边排《鬼怨》、排《杀生》。这两折戏的意思是：

　　善良小姐李慧娘，被相贾似霸占为妾。贾似因不满李慧娘对“美哉少年”的向往同，而一刀结果其命，让她变作一缕冤，上天入地地四飘。李慧娘终以鬼之，将关押在贾府的“美哉少年”裴郎救出。贾似带人拼命追杀。最后，被无奈的慧娘，吐出满愤的“鬼火”，将贾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烧了个一二净。

　　苟存忠老师演李慧娘，古存孝演裴郎，周存仁演“喂火把”的杀手贾化，裘存义演贾似。他们也都是在《白蛇传》排练间隙，见缝针来棺材铺排戏的。他们排练，谁都不让看，但却是让易青娥看的。易青娥练一练袖、宝剑，又过来看一阵他们排戏。在排到火时，苟老师甚至还让易青娥也了几下。易青娥第一口火吐出来，便把眉全烧掉了。惹得几个老艺人好一阵大笑。看库老汉说：“娃，我说你老师不诚心教你吧，看咋样？第一把火，就故意把你眉烧了。那就是要你别学了。他要把这点瞎瞎手艺，带到棺材板里去呢。”苟老师说：“你个死了没埋的活鬼，再别煽娃了。学火，还有不烧眉头发的。你看我脖子，十三岁学火，就把一大块皮都烧掉了。”说着，苟老师真把领子拉开，让易青娥和大家看呢。易青娥见苟老师的后脖，还真是有一大块烧伤的疤痕。看库老汉又调侃说：“你们都别信老苟的，他这疤子，不好是偷着钻谁家小姐绣楼，让人家拿烧红的烙铁，把贼烙了的。你都想想，这火，就是烧，就是，也该烧着、着前脖子、前的。咋能到后面去呢？一看就是没好事，人家朝出撵时，从后边下的手么。”惹得大家嘎嘎嘎地笑个不住。

　　苟老师就骂看库老汉说：“你个老鬼，守个棺材铺还不省心。一天是坟地里卖绣鞋——只伺候女鬼哩。看你这些烂棺材板，哪一个倒够尺寸。真格是只寻着装你小子、装你碎表嫂哩。”

　　看库老汉说：“你也是个女鬼哩，唱了一辈子的旦。你以为男鬼那边还要你？信不信，你老苟死了，保准还得朝我这儿走。我也保证，给你寻副能伸直脚的好棺板。”

　　“这老棺材瓤子咒我哩，这老棺材瓤子咒我死哩。”

　　没等苟老师把话说完，古存孝老师就问：“哎，存忠，我真格没明白，你火哩，咋把后脖给烧成这样了，咋的吗？”

　　苟老师说：“唉，那时小，师父只说火是唱旦的‘绝门独活’，说要给我教哩，可就是不教。师父演《游西湖》，我就在旁边看。也看出了一些窍，就找地方偷着练呢，结果，不得要领，大夏天的，光着子，脖子上、脊背上，到都漏的松香粉。到第三个‘包子’时，一下把上的松香全引着了。我只顾拍打前边的火，后边就烧得嗞嗞地直冒烟。不光脖子，脊背上也有好几块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