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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悯中的牧师(3)



    牧师还没来得及庆贺他刚刚战胜了诱惑,便又觉察到了一次冲动,这次冲动如前几次一样可怕,只是更加无稽。那是——我们说起来都脸红——那是,他想在路上停下来,对那些正在玩耍、刚刚开始学语的一伙清教徒小孩子们,教上几句极难听的话。只是由于与他身穿的法衣不相称,他才没有去做这反常之举。他又看到一个醉醺醺的水手,正是来自拉丁美洲北部海域的那艘船上的;此时,可怜的丁梅斯代尔先生既然已经勇敢地克制了前几次邪恶,却想至少要和这浑身沾满油污的粗人握一握手,并用几句水手们挂在嘴边的放荡下流的俏皮话,和一连串的十分圆滑、令人开心的亵渎神明的诅咒来寻寻开心!让他得以平安地度过这次危机的,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更高的准则,而是因为他天生具有优雅的情趣,更主要的,是因为他那形成牢固习惯的教士礼仪。

    “到底有什么东西如此纠缠和诱惑我啊?”最后,牧师停在街心,用手拍着前额,对自己这样喊着。“我是不是疯了?还是我让魔鬼完全控制了?我刚才在树林里是不是和魔鬼订了契约,并且用我的血签了字?现在他是不是传唤我按照他那最恶毒的想象力所设想出来的每一个恶行去履行契约呢?”

    就在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这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拍着前额的时候,据说那有名的妖婆西宾斯老太太正好走过。她神气十足地头戴高帽,身穿富丽的丝绒长袍,颈上围着用著名的黄浆浆得笔挺的皱领,那种黄浆是按她的挚友安-特纳因谋杀托马斯-奥绍白利爵士而被绞之前教给她的秘方配制的。不管那妖婆是否看出了牧师的想法,反正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机灵地盯着他的面孔,狡诘地微笑着,并且开始同她从不打交道的牧师攀谈了起来。

    “可敬的牧师先生,原来你去拜访了树林,”妖婆对他点点戴着高帽的头,开口说。“下一次,请你务必跟我打个招呼,我将十分自豪地陪你前往。不是我自吹,只消我说上一句好话,你知道的那位有权势的人,准会热情接待任何生客的!”

    “老实讲,夫人,”牧师回答说,还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这是那位夫人的地位所要求的,也是他的良好教养所必需的,“老实讲,以我的良心和人格担保,我对您这番话的含义实在莫名其妙!我到树林里去,绝不是去找什么有权势的人,而且在将来的任何时刻,我也没有去那儿拜访、谋求这样一个人欢心的意图。我唯一的目的是去问候我的一位虔诚的朋友,艾略特使徒,并和他一起欢庆他从邪教中争取过来的众多可贵的灵魂!”

    “哈,哈,哈!”那老妖婆咯咯地笑着,还向牧师一劲儿点着戴高帽的头。“好啦,好啦,我们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是得这么讲话!你倒象个深通此道的老手!不过,等到夜半时分,在树林里,我们再在一起谈些别的吧!”

    她摆出一副德高年迈的姿态走开了,但仍不时回头朝他微笑,象是要一心看出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似的。

    “这样看来,我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出卖给那个恶魔啦?”牧师思忖着,“如果人们所说属实,这个浆着黄领、穿着绒袍的老妖婆,早就选了那恶魔作她的王子和主人啦!”

    这个不幸的牧师!他所作的那笔交易与此极其相似!他受着幸福的梦境的诱惑,经过周密的选择,居然前所未有地屈从于明知是罪大恶极的行径。面那桩罪孽的传染性毒素已经就此迅速扩散到他的整个道德体系,愚弄了一切神圣的冲动,而将全部恶念唤醒,变成活跃的生命。轻蔑、狠毒、无缘无故的恶言秽行和歹意;对善良和神圣的事物妄加嘲弄,这一切全都绘唤醒起来,虽说把他吓得要命,却仍在诱惑着他。而他和西宾斯老太太的不期而遇,如果当真只是巧合的话,也确实表明他已同恶毒的人们及堕落的灵魂的世界同流合污了。

    此时,他已走到坟场边上的住所,正在匆忙地踏上楼梯,躲进他的书斋中去一避。牧师能够进到这个庇荫之地,暗自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无须向世人暴露他在街上一路走来时那不断怂恿他的种种离奇古怪的邪念了。他走进熟悉的房间,环顾四周,看着室内的书籍、窗子、壁炉、接着壁毯的赏心悦目的墙壁,但从林中谷地进城来一路纠缠着他的同样的奇异感觉依然存在。他曾在这里研读和写作;他曾在这里斋戒和夜祷,以致弄得半死不活;他曾在这里尽心尽意地祈祷;他曾在这里忍受过成千上万种折磨!这里有那本装璜精美的《圣经》,上面用古老的希伯来文印着摩西和诸先知们对他的训戒,从头到尾全是上帝的声音!在桌上饱蘸墨水的鹅毛笔旁,摆着一篇未完成的布道词,一个句子写到中间就中断了,因为两天前他的思路再也涌不到纸上。他明知道那是他本人,两颊苍白、身材消瘦的牧师做的这些事、受的这些苦,写了这么些庆祝选举的布道文的!但他却象是站在一边,带着轻蔑和怜悯,而又怀着一些羡慕的好奇心,审视着先前的自己。那个自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是另一个人从林中归来了,是具有神秘知识的男一个益发聪明的人了——那种知识是原先那人的简单头脑从来不可能企及的。那种知识真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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