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种诗的人(2)


真是说也说不尽。

    “姑且说一件给你听听吧。那里有一条弯曲的葡萄藤的手杖吧,这是我在马代
伊拉用一先令买来的。马代伊拉一带到处都种葡萄,居民唯一的职业就是栽培葡萄。
我到那里去的一年,恰好葡萄的年成不好,全地的葡萄都患虫害,满目都是枯萎的
状态。居民穷于生活,境况很是可怜。有人截了枯萎的葡萄藤制作手杖,卖给那从
方契尔上陆到美洲成非洲去的旅客。

    “当时的光景,想起来如在目前。卖给我手杖的是个面黄肌瘦的老人。他不管
人家要不要,见了我就跑近来说:‘老板,给我销一支!’

    “问他每支多少钱,他说一先令。我拿出一先令买了一支。他说:‘好了,好
了,谢谢你!老板!谢谢你!托你的福,可以吃一星期了。’

    “我见那老人如此道谢,身边带钱不多,就另给了他三先令,对他说:‘一先
令既可吃一星期,那么这样就可以吃一个月了。’

    “于是,那老人又从胁下的一束手杖中取出三支来给我。

    “令人怀念的不但是石榴与手杖啊。在我家里的东西,无论什么,就是庭中的
一株树,也都涂着值得追怀的美丽的黄金的诗。我于没有人时,常和这些纪念品谈
话,木或石有时甚至也会使我哭泣呢。所谓谈话,原不是用唇用舌,可是真令人怀
恋难堪啊!”

                             三 珍重的手帕和袜子

    舅父滔滔地谈着,快谈完了又这样说:

    “年纪一老,人就会话多起来。我已话多了,话多了,就此停止吧。也许明日
再说给你听,今日已尽够了,快要早餐了。你可去了再来,让我睡到正午吧。”

    安利柯因为有事想问,就说:

    “舅父,如果于你身体没有妨害,我还有一事想问呢。”

    “唔,好的,问什么?”

    “在这房内暖炉上摆着的爱托尔利亚坛,里面放着的是什么?舅父不是很重视
这坛,常在坛旁供着花吗?究竟为了什么?”

    安利柯这样一问,舅父就说:“唔,这吗?这是有理由的。就说给你听吧。”
说着从床上半坐起身来,用右手按住了脸,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安利柯注视着舅父,知道走有重大的秘密了。舅父从额上放下了手,说出下面
的一段话来:

    “这是神圣又神圣的东西。那坛的被发见,是在爱托尔利亚的扣菜地方,是古
时希腊雅典人所制造的瓷器。扣来地方有一个医生,是个很古怪的人,曾把这坛让
与了我。你看那盖子啊,那盖子上面不是横着一个似睡又似死的女神像吗2这坛当是
收藏二千年或以前的高活圣女的遗骨的。究竟是谁的遗骨,原不知道。二千年以前,
神圣的妇女确曾有过许多哩。她是希腊的诗人?是神的预言者?或是从犹太来的基
督的弟子?无从知道,但不是寻常的人,是很明白的。至于现在,这坛里收藏着别
人的骨,就是我母亲的遗骨啊。”

    舅父说至此,默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低沉的音调继续说下去:

    “我已这样年老?,每次开那坛盖,就要哭泣。我每当要开了坛盖,拜见里面
时,总是先将书斋门关牢,一个人偷偷地从事,因为如果被人见了加以嘲笑,就觉
得对不住母亲了。哪,安利柯,你的血管中也流着和我母亲相同的血呢。等有机会,
也给你拜见拜见坛内的遗骨吧。”

    到了这里,舅父的语声已带颤吉了,他又说:

    “坛里面藏着一束灰色的长发,那是我母亲的头发。旁边还有全白的发,这是
我父亲的。……此外还有一件东西,放在厚纸的小盒中,盒上写着:‘拔落时不哭
也不痛的爱儿白契的最初的乳齿。’

    “还有呢,那坛里还有我父亲的绣厂的海军用的小刀一把。还有麻样的头发,
是用丝线缀在纸板上的,我母亲曾亲自写着:‘可爱的白契三岁时之发。’

    “此外还有一件,里面还藏着一方白的手帕……啊!……这是母亲将死的瞬间,
父亲给她拭额汗时的手帕。这手帕不曾洗涤,父亲曾取来收藏在一个箱里,想到的
时候就对此吻了流泪的。后来,父亲在病床上自知将死了,叫近我去,吩咐我说:
“喂!白契啊!给我取出那方手帕来!并且,我死的时候,给我用这拭额汗!’

    “我曾依照所吩咐的做了。等父亲一断气,我蹙拢了那方手帕掩往脸孔。啊,
在那时,我仿佛觉得在与父亲母亲接吻了!

    “还有,安利柯,那贵重的坛里还藏着附带编钟的灰色毛线的袜子呢。这是我
母亲未及编成遗留下来的。那时母亲已在病床上了,说防白契脚受冷,替我直编到
临终时为止的袜子。

    “安利柯,你给我出去吧。……”舅父终于突然发出哭声来了,却还说:

    “你可以去了,我已耐不住了。你也许尚未了解这些,在你,只要快活就好。
哪,快到庭间的小路上去绕一圈,去吃早餐吧。”

    安利柯点头从房中出来。关门时再回头去看舅父,舅父日来不高兴的眼中,晶
晶地浮着露了。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