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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上部 第二十七章)(2)

  “老师,我想跟你好好学戏。”

  “好,娃想好好学就好。”

  “我真的能学成吗?”

  “你要学不成,老师我真就寻绳上吊了。并且一定就吊死在这灶门口。说到做到。”

  苟存忠老师还是那样信誓旦旦地说着。易青娥就哭得一下到地上起不来了。多年后,她还记得苟老师说那句话时,脖子上的青筋,是得一一的。他说过:“唱旦的,不管平常生活还是唱戏,都要讲求个雅观。不敢一说话,脖子上青筋多高。”可那天早上,他说那话时,脸上、脖子上凸起来的,都是只有黑头唱戏时,才能出的一青筋。

  易青娥开始入学戏的“娃疯啦”时期。

  “娃疯啦”是廖师说的。

  廖师对苟存忠手伙房的人事,意见很大。他先是把易青娥来谈话,没管用。易青娥起得越来越早,并且着灶门口的门闩。廖师在门口侧耳一听,里边火烧得呼呼响,人也累得吭吭哧哧的。可一敲门,里边就只剩下火锅的声音了。门一开,易青娥的汗还没。他就问:“一早咋能出这多的汗?”易青娥不说话,还是用手背挡着,说笑不像笑,说哭不像哭的。廖师就很生气。他几次去找苟存忠涉,毫无作用。并且苟存忠还指教他,要他别鼠目寸光,耽误了娃唱戏的前程。终于,有一天早上,在苟存忠又来指导易青娥练跑圆场时,被廖师堵在了灶门口。两人钉子是钉子、铁是铁地大了一仗。

  “哎哎哎,我说老苟,你的门房,是不是谁都能随便来回窜的?这是伙房,何况还是灶门口,与火打的地方,是革命生产的安全重地。你一大早,穿条绿哇哇的子,脚上还跷一双莲花鞋,就朝我们伙房重地乱跑啥呢?要是这里失了火,是你这个老旦负责呀,还是我廖耀辉负责呀?”廖师说着,双手朝前一抄,把背斜靠在了门上。

  苟存忠知老廖是故意找碴的,也毫不示弱,就搭说:“失了火,我负责!”

  “你负责?你个老旦,要是真失了火,你能负起这‘坐院’的责任?牙还大得很。也不知谁的子没扣严,出这号不公不、不不的怪货来。要是再不识相,可就别怪我廖耀辉不给脸了。”廖师的话越上越。

  易青娥吓得在中间跑圆场的扫帚,已经跌在地上了。

  苟存忠倒是不慌不忙、不恼不躁地捡起扫帚说:“你廖耀辉也是跟我一样,在这个剧团,当了多年的‘黑板撒(头)’么。好不容易我要回归本行了,你也当大厨管事了,就这样翻脸不认人?我是好心,看这娃有唱戏条件,不促红可惜了。你偏要一把把娃捂到手上,让娃烧一辈子火,做一辈子饭。这不埋没人才吗?”

  还没等苟存忠说完,廖师就接上话茬了:“老苟,烧火咋了?唱戏咋了?在三教九里,你们唱戏的,还排在我们做饭的后边哩。你还瞧不起做饭的,在我廖耀辉眼里,你苟存忠就是个丢人现眼的活妖怪。就是个死了没埋的扫帚星。”

  苟存忠一下把扫帚摔在廖师的脚前,气得拿指头直指廖师说:“你骂谁是扫帚星?你骂谁是扫帚星?”易青娥看见,苟老师的指头在指出去的一瞬间,是变成林冲娘子指高衙内的那个兰花指了。

  廖耀辉立即叨着苟存忠的兰花指说:“你看你看,你快看,都来看,这不是活妖怪是啥?快看,指甲上还抹口红了,快看。易青娥,你就把这样的人当师父?都不嫌丢咱灶房人的脸嘛!”

  易青娥本来想着,苟老师是要大发作一场的。可没想到,他突然把兰花指一收,还扭捏了一下,真的很是有点女里女气地说:“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跟你一般见识。廖耀辉,咱们心平气和地说说,让娃学戏有啥不好?又没耽误你的事,你就为啥不让一个好娃,多学一门吃饭的手艺呢?,老廖,你说,你说?”

  廖耀辉看苟存忠了,他也就把话放得和了些:“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不瞒你说,这伙房好不容易添个人手,一个连半劳力都算不上的丫头,你还鬼样地扯着。让娃完全分心走神了。你老了老了,不安生,不要脸,不好好看大门了,咋要扯一个好娃,也去一行不一行呢?我才把这个烂摊子接过来,刚刚捋码顺,你就搅和得军心不稳、离心离德的。娃把火烧得好好的,菜择得好好的,猪喂得好好的,看你这一阵乱锣敲的,哎,你都让我咋说你这个老妖子吗?”

  “我咋敲乱锣了?我都是为娃好,为这个单位好哩么。”

  “老苟,你想为娃好,剧团还有几十个娃哩,你去好好收徒就是了么,为啥偏偏要盯上我的手下、我的徒弟呢?我再老实告诉你一次,易青娥是组织分配来做饭的,不是唱戏的。你苟存忠要死要活,要兴风作,要成变凤,装扮旦,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可在伙房这一亩二分地畔子上,那就是我廖耀辉说了算。易青娥不能学戏。更不能做你的徒弟。今天咱们打开窗子,把话彻底说亮堂了,以后这灶门口,你不能。要换火种,得经我批准。”说完,廖师还用脚把一扇门,美美钩了一下。只听砰的一声,那扇门合上又反弹了回去,差点没碰了苟存忠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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