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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娜与郑秋轮(5)



  爸爸在外面唱歌,唱的却是"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家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女儿扎起来"。

  妈妈听了,就喊道:"你唱点别的嘛,唱这个,人家会抓你辫子。"

  爸爸笑道:"我随口唱的,哪想那么多?"

  他接着就唱"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受苦人把冤伸。"

  妈妈又喊:"今天是过年,你唱点喜庆的嘛。"

  爸爸就唱"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就是好哩就是好呀就是好!"

  年饭做好了,就等着姐姐下班回来。维娜守在爸爸妈妈身边,围着火塘烤火。过年了,火塘烧得格外旺,祈盼来年有个好日子。

  妈妈望着桌上的闹钟,说:"芸儿下班了,正在脱工作服哩。"

  过会儿,妈妈又说:"芸儿出厂里大门了。"

  过会儿,妈妈又说:"芸儿这会儿正上公共车。"

  又过了会儿,妈妈说:"芸儿下车了。"

  "芸儿该进学校大门了。"那闹钟就像妈妈眼里的魔镜,姐姐一举一动她都看见。

  妈妈望着爸爸,说:"你胡子要刮一下,过年了。"

  爸爸笑笑,说:"好的。"

  妈妈又说:"你衣服也得换了,穿那件灰中山装。过年要精神些。"

  爸爸拍拍旧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笑笑说:"这件衣,又没哪里破。"

  爸爸那件灰中山装,就是周总理照片上常见的那种颜色,他总是舍不得穿。

  妈妈拍拍维娜的膝盖,说:"给你和你姐姐每人做了件新罩衣。"

  维娜听了很高兴,只想马上试试。妈妈说:"等吃过年饭,洗完澡,再穿。你爸爸就喜欢看两个宝贝女儿穿着新衣裳,漂漂亮亮的,崭齐站在他面前亮相。"

  眼看着就六点半了,姐姐还没有到家。妈妈就急了,说:"坐公共车最多二十分钟,早该到了的。"

  爸爸说:"不要急,再等等,公共车,哪有那么准时?"

  快七点了,妈妈说:"只怕快到了。"

  妈妈说着就起身去热菜。菜早凉了。菜热好之后,就是七点多了,仍不见姐姐的影子。

  爸爸也急起来了,在屋里来回走着。妈妈有些慌了,望着爸爸,说:"你去厂里看看吧。"

  维娜说:"再等等吧。说不定爸爸前脚走,姐姐后脚就回家了。"

  七点半了,维芸还是没有回来。妈妈就嚷爸爸:"叫你去看看你不去,去了,这会儿早回来了。"

  维娜说:"爸爸别去,我去吧。"

  维娜不让爸爸去,自己抢着跑出去了。正是大家吃团年饭的时候,公共车上没几个人。维娜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好望着对面开来的公共车,看姐姐是不是在那车上。车都很空,只要姐姐在车上,她一眼就会看见。迎面过来了很多辆公共车,都没有维芸。

  很快就到了维芸的工厂。大门敞开着,却必须到门卫那里登记才可以进去。一个样子很凶的男人,也穿着军大衣,问:"找谁。"

  维娜说:"找我姐姐维芸。"

  门卫张大嘴巴,望了她一眼,夺过她正准备填写的登记簿,说:"你进去吧,你姐姐在办公楼下面。"维娜觉得好奇怪,他怎么不要她登记了呢?

  维娜也没多想,径直朝办公楼方向去。进大门往左,走过一片樟树林子,就是办公楼。顺着大门里面笔直的马路往里走,才是姐姐的车间。维娜还没出樟树林子,就隐隐看见那边远远的站着好些人,朝办公楼方向指点。再走近些,就见办公楼下围着些人,林子边站着的人好像不敢再往前面凑。维娜并没有听清谁说了什么,胸口就突突跳了起来,预感到不祥。她直往办公楼下冲去,有人一把拽住她,说:"不准过去。"

  她用力挣脱了,飞扑过去。她从人缝里钻了进去。天哪,地上躺着的是姐姐维芸!

  维芸趴在地上,手和脚朝四个方向怒张着,头边是一滩变黑了的血块。

  维娜瘫倒在地上,往姐姐身边爬去,却被人拉着。她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就像有人用铁锹铲着煤朝她劈头盖脑压过来,马上就被掩没了。

  维娜被几位女工送回了家。家里的门虚掩着,不见爸爸妈妈。女工们把她放在床上躺着,什么也没说,就准备走。她们刚走到门口,像是碰上什么人,叽咕了几句。她们又留下来了,坐在外面的屋子里。她们老在外面轻声嘀咕,就是没有人进来同维娜说一句话。她已无力哭泣了,只是不停地流泪,浑身发抖。她不知爸爸妈妈怎么样了,想起床去找他们。却四肢瘫软,两眼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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