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上部 第十八章）(2)

　　任胡老师咋说，她都不愿意去做饭。太丢人了。跟娘咋说？跟爹咋说？跟姐咋说？跟一沟的人咋说？都知她是出来学唱戏的，结果成做饭的了，那还不如回去放羊喂猪。放羊喂猪还不受气。尤其是咋面对这一班同学？考完试，人家学习不好的，都转行去学乐器了，有学笛子、喇叭的，有学拉胡胡的，有学打扬琴、弹琵琶、弹三弦、弹中阮的，还有学敲鼓、敲锣的。不仅比练功轻松，而且着乐器也很神气，手一，就是一串响声。舅不在，她想改行学乐器，肯定是不行了。她以为，她还当定了不喜欢再学的演员呢。没想到，给安排到灶房做饭去了。

　　接着，组织就找她谈话了。

　　谈话的是他们训练班的万主任。说是从哪个公社调上来的，为了解决两地分居问题。万主任平常笛子，能《东方红》，还能《一条大河波宽》。说是属于懂专业的部，就安排到剧团里了。他平常都很少跟学员说话，一天到晚就在房里笛子。但团上人说，这家伙的笛子，得音调能从印度跑到外蒙去。据说她舅胡三元才说得难听呢，说让这号人当演员训练班主任，那纯粹是拿着上领子——胡整哩。可人家就当了，并且还老挨主任的表扬哩。万主任跟易青娥谈话很严肃。一杯酽茶，是用缸子盖来回撇着滗着喝的。得满溜溜，头还直摇摆。易青娥去，连坐都没让坐，就那样直戳戳地站着，脚手都不知朝哪儿放。她就一直拿指头扣着鼻子窟窿。万主任咳嗽了两声，问她：

　　“你易青娥？”

　　易青娥很是有些恐惧地点了点头。

　　“你舅是胡三元？”

　　易青娥又点了点头。

　　“这个人哪，唉，让人咋说呢。是你亲舅？”

　　易青娥还是点了点头。

　　“啥舅嘛，唉！你知不知你的事？”

　　易青娥摇了摇头。

　　万主任说：“很烦哪，撞到口上了。最近‘反对送礼，反对走后门’你知吗？”

　　易青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不知，是不合适的。因为，她听主任念过报纸文件了。

　　“你的况，就属于‘反对走后门’这个类型的。你舅当初瞎胡闹，通过种种不正当手段，把你从后门了来。现在形势要求严，要清理，谁也没办。”

　　易青娥一句话都不敢说。她一只脚在另一只脚背上轻轻蹭着，等着万主任朝下说。

　　万主任接着说：“不过，组织上对你是很仁慈的。主任和我经过反复商量，还是给你留了个商品粮户口，你到厨房学做饭去。这也是个好差事，农村好多人想谋都谋不到手的职业。明天就去，灶房那边我们都安顿过了。先去烧个火、刮个洋芋、剥个葱蒜、择个菜、洗个碗筷啥的，慢慢再学炒菜、做饭。这也是重要岗位嘛！革命工作不分贵贱嘛！相信你能成为剧团一名好炊事员的。”

　　万主任话还没说完，易青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并且哭得瘫了下去。她说：“我不会做饭……”

　　“不会做可以学嘛，什么是天生的？比如笛子，开始我也不会，学一学，不就会了吗？并且还能得这么好，连县上领导吃饭，都让我去了，了还让我上桌子喝酒。说我懂专业，现在不是都能戏了嘛！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才，天才都是靠刻苦勤奋出来的。”

　　“我……我不想做饭……”易青娥哭着说。

　　万主任突然把桌子一拍，提高了嗓门地批评起来：“不想做饭？不满意这个安排是吧？不满意了就背起铺盖卷走人。碎碎个人，资产阶级思想还严重得很。都是跟你那个死不改悔的烂杆舅学下的吧？我老实告诉你，本来是要把你彻彻底底清理了的，可主任突然又发了善心，说要把你留下来。看大门，不合适。打扫卫生，院子不大，没多少活儿可。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让你学一门长远的手艺，不好吗？把你还挑肥拣瘦的，全学的你舅那一套，专门跟组织打别扭、说怪话、对着，是不是？想打别扭了，立即回你山里去。这是组织决定，没啥好商量的。你以为组织是橡皮图章，想咋扯拉就咋扯拉？告诉你，没门儿！就这样了，下去自己考虑去。我还是那句话，了，不了就回去。”说完，万主任还用手朝外扇了扇。易青娥见再搭不上，就勉强起子，从房里出来了。

　　她又去了一趟胡彩香老师的家。胡老师把她抱住，也是泪长地说：“娃，听胡老师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一切都是改变不了的。可你才多大，芽芽刚从土里拱出来，路还长得很着呢。听话，先去。还有胡老师在这哩嘛，你怕啥？”

　　这天晚上，易青娥做了人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

　　回家，不了。

　　跟谁也不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