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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的长街(3)



    裘泽有些尴尬地把头转回来。

    “这几年你还好吧?”苏忆蓝问。

    裘泽又开始笨拙地摸耳朵,这本该是他先问候的话。

    “还好,你呢?”他只能这样说。

    “好啊。比那时想象的好呢。”苏忆蓝笑得舒展又自然。

    苏忆蓝是裘泽的初中同学,在初二的下半学期,她辍学离开这座城市,因为一个很奇怪的理由:她要回到祖籍所在的某座小县城里,接受家族里老人私塾式的教育。

    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并且惋惜。大家都觉得虽然学校里的教育肯定有许多问题,但总要比私塾好些吧,并且那私塾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师,只有家中长辈任教的私塾。

    而现在苏忆蓝居然又回到了上海,并开了家小店。虽然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但裘泽却还是有些忧虑。

    “你家里,他们教得好吗?还在教?”裘泽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这些,用试探性的口气说。

    “该教的都教了,现在就是我自己看点书。”苏忆蓝说。

    看她用并不在意的口气谈起这些,裘泽好奇起来,问:“那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苏忆蓝有点神秘地笑了笑:“到我店里坐坐,我给你看。”

    店里的布置和裘泽印象里的这家店已经很不一样了,到处都挂着对联。

    店中央摆了一件翘头长案几,虽然只是便宜的杉木刷了层清漆,却线条流畅,古朴自然。

    案上已经铺就了一张洁白宣纸,旁边搁着的双龙澄泥砚,左下的龙须处缺损了一小块,露出的内中石芯上满是岁月流痕,明显不是新损的。这当然是一件古物,只这样看了几眼,悠悠荡荡的气韵就透过几尺虚空传到了裘泽心里,这是各抱情怀的墨客们千百年来在这方砚台上留下的烙印。裘泽差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石砚,更直接地体验过往大豪们壮丽的精神冲击,只这样想一想,都已经神驰万里。

    砚上已经研好了墨,此时稍稍有些干了。苏忆蓝跪坐在长案旁的蒲团上,抓起一块极朴实的长方黑墨,蘸水再研了几下,抓起搁在旁边的一支狼毫,吸饱了墨汁,悬腕在宣纸上停了少许时候,手腕轻轻一转。

    裘泽一直看着苏忆蓝,她的一举一动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手腕这样轻巧地动了一下,垂着的毛笔往下一沉,却弥散出挟着千钧的凝重。好像有什么极沉极重的东西顺着笔管缓缓而下,透过笔端拢着墨汁的千百根狼毫,注入纸中。

    从苏忆蓝写下第一个字的第一画起,裘泽的双眉就齐齐跳动了一下。

    在他面前的苏忆蓝、长案、宣纸融为了一体,起了奇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是有形的,仅是裘泽的一种感觉。但这感觉,和先前古砚隔空的遥感却又不同。

    空气中有着无形的电力,让他浑身都酥酥麻麻,尤其是头发根,一阵一阵,他仿佛都能听见战栗的刷刷声。

    苏忆蓝写得很快,一个个字在纸面上跳出来,以某种频率,和着某个曲调,踏着某种步伐,舞出一连串的奇异姿态。裘泽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这之间孕育着。一个他从没见过,却仿佛又有些熟悉的东西。

    “与尔同销万古”,苏忆蓝写了六个字,停下笔,看裘泽。

    “你来对个下联。”她眨眼的时候带了少许狡黠。

    难道她在家中私塾里学的是古汉语?想想倒是很有可能。

    裘泽定了定神,却没能完全从奇妙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宣纸上的对联上。

    这是李白《将进酒》的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千年之下,仍有滚滚豪气来。

    只是少了一个“愁”字。

    裘泽想了一想,就说:“问君能有几多。”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南唐后主李煜最著名的一句词,其中唏嘘感怀之意,任时光洗磨多久,仍绵绵不绝。和李太白的雄壮洒脱,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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