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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娜与郑秋轮(2)



  "妹子,小郑是个好人。你们农场的年轻人,尽到院子里去偷鸡摸鸭,就他好,从来没做过这事。乡里人喂几只鸡,养几只鸭,好不容易啊。"蔡婆婆说。

  听蔡婆婆夸着,郑秋轮只是笑笑,维娜却更是不好意思了。郑秋轮说:"蔡婆婆,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就说啊。"

  "我没什么事啊。一个人过日子,我吃饭,全家饱。你们生活怎么样?肚子里没油水,就去湖里钓鱼嘛。"蔡婆婆说。

  郑秋轮说:"不敢啊。你们大队的民兵划着船巡逻,抓住了就会挨批斗。"

  "湖里那么多鱼,就怕你钓几条上来?那些偷鸡摸鸭的,我叫他们去钓鱼吗?你去钓吧,到我灶上来煮。"蔡婆婆说着,眼睛向着门外。门外不远处是烟雨濛濛的北湖,正风高浪激。

  郑秋轮说:"好吧,哪天我钓了鱼,就借您老锅子煮。"

  维娜突然打了个寒颤。郑秋轮问:"你冷吗?"

  维娜说:"不冷。"

  蔡婆婆说:"这天气,坐着不动,是有些冷啊。妹子,别冻着了。不嫌脏,我有破衣烂衫,拿件披着吧。"

  维娜说:"不用了,蔡婆婆。我俩坐坐,就回去了。"

  "不陪我说说话?"雨忽然大起来,蔡婆婆笑了,"你看,老天爷留你们了。"

  雨越来越大。雨帘封住了门,望不见门外的原野。茅屋里暗黑如夜。狂风裹挟着暴雨,在茫茫荒原上怒号。蔡婆婆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人和事。郑秋轮揽过维娜,抱在怀里。维娜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蔡婆婆什么都看在眼里似的。

  "旧社会,哪有这么多的贼?"蔡婆婆说,"远近几十里,就一两个贼,人人都认得他们。村里谁做了贼,被抓住了,就关进祠堂。祠堂里有个木架子,就把你放在架子上绑着,屁股露在外面。旁边放根棍子,谁见了都要往你屁股上打三棍子。这叫整家法。"

  郑秋轮紧紧抱着维娜,同蔡婆婆答腔:"是吗?"

  蔡婆婆说:"如今这些偷的抢的,都是解放时杀掉的那些土匪投的胎。掐手指算算吧,他们转世成人了,正好是你们这个年龄啊。报应。"

  维娜笑笑,说:"蔡婆婆,你说的都是反动话啊。"

  蔡婆婆说:"我怕什么?"

  维娜仍是冷,往郑秋轮怀里使劲儿钻。忽听得蔡婆婆笑了笑,维娜忙推开郑秋轮,坐了起来。蔡婆婆说:"我是你们这个年纪,早做娘了。"

  维娜问:"蔡婆婆生过孩子?"

  "生过三个,都是哄娘儿,早早的就离开我了。"蔡婆婆叹道,"我那死鬼,放排去常德,好上个常德府的婊子,就不管我们娘儿几个了。"

  郑秋轮舞了下手,叫维娜别乱说话。雨还没有歇下来的意思,风越刮越大,雨水卷进门来。蔡婆婆说:"龙王老儿发脾气了。"她说着就起身去关了门。屋里就同夜里一样黑了。却感觉蔡婆婆在不停地走来走去,收拾着屋子。她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

  蔡婆婆说:"就在我这里吃中饭吧。我去睡会儿,起来再给你们做饭吃。"

  郑秋轮说:"不了,不了。我们坐会儿,雨停就回去。"

  蔡婆婆说声莫客气,就没有声音了。坐在茅屋里听雨,没有暴烈的雨声,却听得更真切。雨打枯草的声音,雨打树叶的声音,雨打泥土的声音,风卷狂雨的声音,都和在了一起。细细一听,似乎还可听见秋虫在雨中吱吱而鸣。

  郑秋轮伏在维娜耳边,轻轻地说:"维娜,你在听雨吗?"

  "在听。我想哭。"维娜说。

  郑秋轮便摸摸维娜的脸,把她搂得更紧。他的手慢慢感觉到了湿润,维娜真的哭了起来。郑秋轮用手揩着她的眼泪,他的心里也软软的。维娜在他怀里扭动起来,**紧紧贴着他。那个令他惶惑不安的地方,他总是不敢伸手触及。

  蔡婆婆已呼呼睡去。

  收完芦苇的原野上,离离漫漫的野艾蒿白了,像服着丧。维娜总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怪念。比方说艾蒿,端午时人们拿它挂在门上,说是可以避邪。可她总把艾蒿当作不祥之物,它让原野更显荒凉,让秋风更显萧瑟。维娜想像艾蒿总是长在坟地里的,想着就有些怕人。

  在这片荒原上,她和郑秋轮常常从黄昏徘徊到深夜。秋越来越深了,湖却越来越瘦。通往湖边的路越来越远。维娜初次遇见郑秋轮的地方,夏天本是湖面,如今早已是干涸的黑土,龟裂着,像无数呐喊的嘴、怒张的眼。夜空寒星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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