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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赫留朵夫同姐姐见面。他跟姐夫争论法院审判和土地私有制问题(2)



    “我不妨碍你们谈话吗?”

    “不,我说话,做事,从来不瞒着什么人。”

    聂赫留朵夫一看见这张脸,一看见那双毛茸茸的手,一听见那种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口气,他对姐夫的情意顿时消失了。

    “是啊,我们在谈他的打算,”娜塔丽雅说。“给你倒一杯吗?”她拿起茶壶,添上说。

    “好的。那么究竟有什么打算哪?”

    “我打算跟一批犯人到西伯利亚去,因为其中有一个女人我认为我对她犯了罪,”聂赫留朵夫说。

    “我听说您不仅仅陪送她,还有别的打算。”

    “是的,只要她愿意,我还打算同她结婚。”

    “原来如此!要是您不嫌烦的话,您给我解释解释您的动机。我不了解您的动机。”

    “我的动机就是这个女人……她堕落的第一步……”聂赫留朵夫想不出恰当的措词,不由得生自己的气。“我的动机就是,我犯了罪,她却受到惩罚。”

    “既然她受到惩罚,那就不会没有罪。”

    “她完全没有罪。”

    聂赫留朵夫情绪激动地把这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是的,这是审判长疏忽了,弄得陪审员在答复时考虑不周。不过,这种情况还可以向枢密院提出上诉。”

    “枢密院已经把上诉驳回了。”

    “枢密院驳回了,这就说明上诉理由不足,”拉戈任斯基说,显然人云亦云地认为法庭口头陈述的结果就是真理。“枢密院不可能审查案情的是非曲直。要是法庭审判确实有错误,那就得上告皇上。”

    “已经上告了,但毫无成功的希望。他们会向司法部查问,司法部会向枢密院查问,枢密院会重述它的裁定。这样,无罪的人还不是照样将受到惩罚。”

    “第一,司法部不会向枢密院查问,”拉戈任斯基倨傲地笑着说,“司法部会向法庭直接吊卷,如果发现错误,就会加以纠正;第二,无罪的人从来不会受到惩罚,即使有,也是极少见的例外。凡是受惩罚的,总是有罪的,”拉戈任斯基不慌不忙,得意扬扬地笑着说。

    “可我相信事实正好相反,”聂赫留朵夫对姐夫抱着反感说,“我相信,被法庭判刑的人,大部分是无罪的。”

    “这话怎么讲?”

    “我说的无罪就是没有任何罪。例如这个被控犯毒害人命罪的女人根本没有罪;还有我最近认识一个农民,被控犯杀人罪,其实他没有杀过人,什么罪也没有;还有母子两人被控犯纵火罪,其实那场火是主人自己放的,他们却差一点被定罪。”

    “是的,审判错误一向有的,将来也还会有,这一点不消说。人类的机关不可能十全十美。”

    “再说,有大量犯人并没有罪,只因为他们是在某种环境里成长的,他们并不认为他们的行为是犯罪。”

    “对不起,您这话可没有道理。做贼的个个都知道,偷窃是不好的,不应该偷窃,偷窃是不道德的,”拉戈任斯基说,又露出那种若无其事、自命不凡和略带轻蔑的微笑,这使聂赫留朵夫更加恼火。

    “不,他们不知道。人家对他们说:别偷东西,可是他们明白,工厂老板用压低工资的办法来盗窃他们的劳动,政府和政府官员用收税的方式不断地盗窃他们的财物。”

    “这是无政府主义理论,”拉戈任斯基平静地说,对内弟的话下了断语。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主义,但我说的都是事实,”聂赫留朵夫继续说,“他们知道,政府在盗窃他们的东西。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地主掠夺了应该成为公共财产的土地,一直在盗窃他们的东西。后来,他们在被盗窃的土地上捡了一些树枝当柴烧,我们就把他们关进牢里,硬说他们是贼。但他们知道,做贼的不是他们而是从他们手里盗窃土地的人,因此,让被盗窃的东西物归原主,是他们对家庭应尽的责任。”

    “您的话我不明白,即使明白,也不能同意。土地非成为私有财产不可。要是您把土地分给大家,”拉戈任斯基说,断定聂赫留朵夫是个社会主义者,认为社会主义的理论就是平分全部土地,而平分土地是很愚蠢的,他可以轻易驳倒这种理论,“要是您今天把土地平分给大家,明天它又会转到勤劳能干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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