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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浦市(2)



    “是嘛……”

    “自从我和现在这个丈夫结婚以后,因为没有一件感到非常幸福而永远不想忘掉的事,记性坏得可怜。香住先生生活这样美满,况且又是个忙人,过去的琐事怕是没工夫去回想,也不需要记在心上吧。可是……在我的一生里,弓浦是个最美好的地方哩。”

    “在弓浦住了很久吗?”香住这样探问了一下。

    “不,和香住先生在弓浦见面之后,刚过半年就嫁到沼津去了。如今,大孩子念完大学开始工作了,小女儿也已到了物色对象的年纪。我的老家本来在静冈,因为同继母不和,被寄养在弓浦的一个亲戚家。过了不久,出于一种反抗情绪,我就到一家报社去做事。后来被父母知道了,便被叫回家去,打发出阁了。所以我在弓浦只住了七个月。”

    “您丈夫?……”

    “是沼津的神官。”

    香住听说是个意外的职业,不觉向女客看了一眼。这位女客倒是个标致的“富士额”。这个词儿现在已不常用了,可她的发型与此并不相称,这一点颇引起了香住的注意。

    “他当个神官,先前日子还好过,战争打起来以后,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儿子和女儿都站在我一边,对爸爸总有那么一股对立情绪。”

    香住理会到女客的家庭不和。

    “沼津的神社比弓浦那个庙会的神社大得无法相比,正是因为规模大,事情才弄得不好收拾。后面的杉树,我丈夫随便给卖了十棵,现在引起了问题,我是逃到东京来的。”

    “……”

    “记忆是可贵的。人不管碰到什么境遇,都能不忘记过去,这一定是神的恩赐。弓浦市的下坡路上,正好是庙会的那个神社,因为孩子太多,香住先生说:‘不进去啦,我们走吧。’那时看见了神社厕所旁边的一株小山茶树,正开着那三朵重瓣的山茶花。至今我还常常在想,栽植这株山茶树的该是一个心地多么善良的人啊!”

    在女客追忆弓浦的往事中,香住显然是其中的一个出场人物。那株山茶树,弓形港口的那一片晚霞,随着女客的描述似乎也都浮现到香住的头脑里来了。但是,在回忆的世界里,有一种使香住不能和这位女客进入同一境界的焦灼感,就好像这个境界里的生者和死者互相隔绝一样。香住记忆力的衰退,按年龄来说是甚于常人的。和面熟的人说了一阵小话,可还想不起人家的姓名,这在他已是屡见不鲜了。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不安,往往还带有一些恐怖的成分。现在在这位女客面前,尽管他极力想唤起自己的记忆,可是茫然而徒劳的头脑,似乎已被绞得发痛了。

    “一想起那位栽山茶花的人,我就觉得如果把弓浦市那套房间搞得更美一点该有多好。因为香住先生当时只来过一次,从那以后要阔别30年不见面了。当时我倒也像一般少女那样把房间稍稍加以点缀,可是……”

    香住一点儿也想不起那套房间,眉头紧皱着,表情有点局促。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女客告辞说:

    “恕我冒昧,突然来访……早就想来看望您,真是再高兴不过了。还有很多话要跟您说,可以再来看您吗?”

    “哦。”

    因为对先来的客人有点避讳,女客的语气有些半吞半吐。香住出到走廊上来送她,回手关上拉门。这时,女客突然舒展腰肢,这使香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体态完全是做给拥抱过她的男人看的。

    “方才那位是您的小姐吗?”

    “是的。”

    “今天没见到您的夫人。”

    香住没有回答,先向门廊走去。在门廊里,朝着女客正在穿草展的背影说:

    “在弓浦市,我去过你的房间吗?”

    “是的。”女客从肩头转过脸来说,“在我的房间里,您还对我说,咱们结婚好吗?”

    “有这等事?”

    “当时,我和现在的丈夫已经订了婚,就说明情况谢绝了您……”

    香住给弄得发愣。即使记性再坏,也不至于把求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追求的姑娘也全然想不起来。对于自己的这种状况,与其说是惊讶,勿宁说是可怕。香住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不是那种胡乱向人求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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