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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赫留朵夫回到莫斯科。玛丝洛娃从医院调回监狱的消息。聂赫留朵夫听到这消(2)



    “我有省长的许可证,”聂赫留朵夫坚持说,同时掏出皮夹子来。

    “您让我看看,”典狱长说,仍旧没有看他的眼睛,伸出瘦长白净、食指上戴着金戒指的手,从聂赫留朵夫手里接过文件,慢吞吞地看了一遍。“您请到办公室来,”他说。

    这次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典狱长坐到办公桌后面,翻阅着桌上的文件,显然想在他们会面时留在这里。聂赫留朵夫问他能不能同政治犯薇拉见面,典狱长干脆回答说不行。

    “政治犯不准探望,”他说着,又埋头看文件。

    聂赫留朵夫口袋里藏着一封给薇拉的信,觉得自己好象一个企图犯罪的人,他的企图被揭穿了。

    等玛丝洛娃走进办公室,典狱长没有抬起头来,他眼睛不看玛丝洛娃,也不看聂赫留朵夫,说:

    “你们可以谈了!”他说完继续埋头看文件。

    玛丝洛娃又象从前那样穿着白上衣,围着白裙子,头上包一块白头巾。她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看见他脸色冷冰冰,气呼呼,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只手揉着上衣底边,垂下眼睛。她的窘态使聂赫留朵夫相信医院看门人的话是真的。

    聂赫留朵夫很想象上次那样对待她,但他不能象上次那样主动同她握手。此刻他对她反感极了。

    “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声音呆板地说,眼睛不看她,也不向她伸出手去,“上诉被枢密院驳回了。”

    “我早就料到了,”她音调古怪地说,仿佛在喘气。

    要是从前,聂赫留朵夫准会问她怎么会料到的,但此刻他光是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但这不仅没有使他心软,反而使他对她更加恼火。

    典狱长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尽管聂赫留朵夫此刻对玛丝洛娃十分反感,他还是觉得应该为这事向她表示遗憾。

    “您不要灰心,”他说,“向皇上递的状子可能有结果。我希望……”

    “我又不是在想这件事……”她用泪汪汪的眼睛凄苦地斜睨着他,说。

    “那您在想什么?”

    “您到医院去过了,他们大概向您谈到过我了……”

    “哦,那是您的事,”聂赫留朵夫皱紧眉头,冷冷地说。

    他那自尊心受到触犯而产生的强烈反感原来已平息了去,此刻她一提起医院,这种反感就变得更强烈了。“象他这样一个有财有势的人,上流社会随便哪个姑娘都会觉得嫁给他就是幸福,他却情愿去做这样一个女人的丈夫,而她偏偏又急不及待地去跟一个医士调情,”他恼火地瞧着她,心里想。

    “喏,您就在这状子上签个字,”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把信封里的状子摆在桌上。她用头巾角擦去眼泪,在桌旁坐下来,问他写在哪里,写什么。

    他指点她写什么,写在哪里。她坐在桌子旁边,左手理理右手的袖子。他站在她后面,默默地俯视着她那伏在桌上、不时因为忍住呜咽而颤动的弓起的脊背。在他的心里,恶与善,受屈辱的自尊心与对这个受苦女人的怜悯,斗争得很激烈。结果后者占了上风。

    他记不起首先产生的是哪种感情:是先从心底里怜悯她呢,还是先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罪孽,自己的卑劣行径——他现在就为这种事责怪她。总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罪,同时又很怜悯她。

    她签了字,把沾了墨水的手指在裙子上擦擦,然后站起来,对他瞧了一眼。

    “不管结果怎样,不管出什么事,我的决心绝不动摇,”聂赫留朵夫说。

    他一想到他原谅了她,他对她就越发怜悯,越发疼爱。他很想安慰安慰她。

    “我怎么说,就怎么做。不论他们把您发配到哪里,我一定跟您去。”

    “这可用不着,”她慌忙打断他的话,脸色顿时开朗起来。

    “您想想,您路上还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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