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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花布幔(第十五章)(2)



  “你手怎么这么重!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阿宁像被火烫了手指尖一样,惊呼起来。

  “小孩子不懂,大人也不懂吗?”一向斯文的沈建树,破例地大声斥责。

  “走!费费。不理爸爸,跟妈妈下楼玩去。”

  女人终究是女人。一看丈夫真发了脾气,加上自己又确实不占理,阿宁讪讪地给自己找着台阶,揩干净费费的眼泪。

  又是一个春天了。

  到处是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房屋也像日新月异的人类一样,越是年轻的,身材越高,高楼大厦压抑着低矮的四合院,城市在发达中透露出古老。道路笔直,新漆的人行横道斑马线,像早晨买的豆浆一样洁白湿润。费费早已忘记了刚才的悲剧,在马路边的墙缝里,细心地抠着刚泛绿的嫩草。大概心里还在奇怪:远远地看到那么多绿色,怎么跑近了,就看不到了?

  看着日渐长大的孩子,阿宁的心绪像被温热的熨斗熨过一样,渐渐舒展开来。费费上幼儿园的事,已经基本联系妥了。她不可能再要一个孩子。这就是说,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一生中最艰难困顿的一片沼泽地,业已接近尾声。将来她会以沉重却又充满自豪的口吻谈到她生命的这一段历程。革命生产两不误,既有一个足可骄人的儿子,又有毫不示弱的专业成就,她应该满足了。

  平心而论,她该感谢小髻。

  突然,一行奇怪的队伍,吸引了她的视线。

  最前方,是一个裹着半大解放脚的老太太。她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面露喜色,目光中又颇有几分焦灼,她好像负有引导的使命,颠颠地往前走,不时又频频回头,或者干脆往回走两步,伸出手去想搀扶什么人,又始终没有人把手递给她。

  在她后面,走着一个残疾青年。他向前看看,又向后看看,然后谁也不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全身肌肉,尽量使自己走动的姿势接近正常。然而正是这种努力,使他格外突出于人流之中,不像是一个人在行走,而像一只受伤的鸟在向前顽强扑动。

  最后面,是一个身材颀长,步履矫健的女孩子。她本该走在最前面的,此刻却落在最后。若不是老妇人和残疾青年频频回顾的目光,像挣不断的丝线一样牵引着路人的视野,没有人能判断出他们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春天风大,虽然这一阵风势平稳,女孩子还是用一条细密的白纱巾将自己的头脸包裹起来。透过依稀透明的纱孔,看得见她粉红色的脸庞,像晶莹剔透的石榴子,光彩照人。

  梁阿宁自然知道这是谁。也许应该佯装不曾认出,以维持她的既定方针?也许还是打个招呼,迟早大家总要见面?还没等她分析权衡出其中利弊,正在墙边挖土的沈费费猛一回头,立刻欢快地大叫起来:“姨姨——叔叔——田奶奶——”

  小髻同田大妈一家上街时,总是低着头,仿佛在寻找一件丢失的宝贝。她发现了阿宁,立刻快步跑了过来。

  田国兴稍一愣怔,也迅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他积蓄起力量,一拐一瘸地尽快调转方向,朝阿宁颠簸而来。

  梁阿宁看到了两双完全不同的腿。粱小髻笔直的筒裤像黑色的琴键,均匀而有力地敲击着路面,修长而挺拔。田国兴的腿扭曲而皱缩,像一片被虫蛀过又被虫蛹绣成茧团的枯叶……两双腿同时向她走来,彼此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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