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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合(2)



    福岛一个人居住的这房子有八张榻榻米和六张榻榻米两间房间,虽然备有一些锅碗瓢盆,吃饭却都是在充作酒馆的正房里,日子过得很简朴。他在中学当数学教师,所以说不上“隐居”,何况本来就不是达官显贵。他以前在东京当电气工程师,如果一直在公司干下来的话,说不定现在也升到相当高的地位了。工厂毁于战火之后,他回到老家,战后初期打算做临时教员糊口,没想到一直干到现在,独生女儿久子去了东京在一家制药公司宣传部工作。经济独立,谁也用不着给谁寄钱,也没有什么要商量的事,终于通信就稀少下来。父亲在乡下过的日子刻板不变,但偶尔也会想象女儿大概该有难以启齿的心事了。女儿动员他只要方便就到东京来,但就像女儿以前劝他续弦而一直未续一样,去东京的事也拖延下来。他觉得自己终归会埋骨青山,也觉得去东京将来会成为女儿沉重的包袱。然而离婚以后一直和女儿相依为命,这份感情至今深藏心中。虽说对女儿爱得深沉,但女儿大了,越走越远,做父亲的未免感到凄凉孤寂。

    这个打算和女儿结婚的小伙子劝福岛去东京两三天见见女儿,说是久子一再叮嘱他把父亲带回来。福岛一听这话,高兴得热泪盈眶,他明白女儿的想法:久子信任长雄,父亲也会信任长雄的。

    枕边荡着河水湍流的声音,还听见几只锦袄子蛙的鸣叫。今夜水急浪大,出来的不多。

    “今天晚上看不到萤火虫。”福岛说,“朝河那边的窗子不是木板窗,是玻璃窗,所以看得见萤火虫。本来想拉个窗帘,可是我起得早,不挂也过得去。当了乡村教师以后,大概日子变得懒散起来。这里满山遍野都是五颜六色的鲜花,城里的人对山里的花草树木好多都叫不上名字,见都没见过。我在东京那时候,也觉得就东京的生活有意义,每天只是往返于公司的研究室和工厂之间,住到乡下以后,才知道蛮不是那么回事。当然罗,这儿也不会产生陶渊明那样的幸福感……”

    “久子总是说可惜了您的一手好技术。”

    “战争期间落伍了,后来又落伍了。我在这儿,不看专业书。从学校图书馆借其它书看。看得还真不少呢,才知道电气工学之外还有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世界。对于我来说,都是崭新的世界。听我谈这些,你对久子的父亲感到失望吧……”

    “不,不。不会的。”

    “我也不愿意让你失望,而是想给你一个好印象,因为刚才我说过,你特地来,我很感谢你。久子大概希望自主婚姻。说不定现在也等于结婚了。”

    “我认为这一趟没有白来。”

    “我也这么认为,和久子一起过的时候,心想女儿一出嫁,我会很孤独的。可是怪得很,你这么一来,反而觉得远离身边的女儿突然亲近多了。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您这样认为,我很感激。”

    “你究竟何许人?今天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和我躺在一张床上。昨天我们还是非亲非故,就是因为怀有亲情好意,才躺在一个房间里。久子的父亲也许让你失望……”

    “没这回事。只要我不让您感到失望就好。”

    “趁这次机会,我也去东京看看久子。好久没见了。要是没有久子,你我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互不认识。从把我们连结在一起这一层意义上说,我也觉得久子亲自到这儿来似的。”

    “老师,您跟久子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有两年了吧。她上一次是正月里进山来的……学校假期长,其实我去东京就能见面……以前去过。”福岛一边回忆一边说,“久子跟她母亲不亲。你不觉得她好强吗?不是因为她母亲不好离的婚,久子没有受到她母亲一丝一毫的坏影响。”

    “久子对我说,母亲是个好母亲。”

    “我们离婚的时候,久子还小,留在记忆里的自然都是母亲美好的印象,而且又是女孩子……对我,也许她觉得我这个人太窝囊,但还不至于认为是一个坏父亲吧。”

    “您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们正商量着打算接您回东京住。”

    “不必了。我在这山里落了户,过得挺自在。”福岛摸着嘴边拉碴的胡子,突然格外强烈地想起离异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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